其實,早在幾年前,我和曾慶香剛交往的時候,我父親母親就聽說了這事,他們見過才三四歲時候的小慶香,小時候的模樣他們還是喜歡的。長大了是什麼樣子,他們也不知道。但父母親並沒有阻攔和指責我們。
傍晚,父親約我出來散步,趁著月色,父親問我今後有什麼打算。他說:現在形勢變了,各行各業都在搞改革、調整、充實、提高,地質隊可能在近期會有大的變化,知識會越來越重要,經過這麼多年的抓革命,該到了發生變革的時候了。
大學恢復高考已好幾年了,可我現在這樣的文化水平和弟弟金寶石相比,差得太遠了。那幾年我們也沒有讀到什麼書,剛恢復高考的那兩年,我也還曾想搏一下,可是一進考場見到考題就知道了差距。
說到這裡,父親感到很是內疚,說是我害得你們吃了不少苦。我說也談不上,那個時候全國的形勢就那樣,學校都停了,沒有地方上學,沒有學上的小孩子不在一起打架才怪呢。參加工作快五年了,當鑽探工是辛苦一點,現在還年輕,沒有多大的問題。曾慶香就是文化低了一些,人還樸實、賢惠,對我也很好,我想她家裡也不會有什麼阻攔吧?
曾廣財這個人沒什麼文化,但人的本質不壞。他走到了今天,也不好去評價,有政治因素,時代絡印,也有他個人的原因,但總的來說是被人利用。可不管怎麼講都過去了,就往前看。
這次和父親的談話是非常愉快的,也是自我長大以後,當總工程師的父親和我第一次這樣面對面地交流,也是我們父子在一起說過最多話的一次。父親沒有拿出他做長輩的架子來,很是心平氣和地說了一些當今地勘單位的發展趨勢,後來經過我驗證,父親當時說過的話都是對的。
作為書香門第的後代,父親當然希望我們子女都能多讀一點書。我作為金家的長子,父親對我有一點失望和無奈,失望的是長子沒有繼承家族遺風,現在只是一名普通工人。而無奈的是這十幾年來,作為父親的他,沒有能力保護我們。雖然他從內心裡看不起曾廣財,但曾慶香到了我們家的表現,又令他們老兩口高興不已。
送弟弟金寶石去讀大學後,我和曾慶香回到了她家。曾慶香也和她的爸爸媽媽攤牌,準備明年結婚。
曾廣財早就聽說了我和他女兒曾慶香的關係,他也管不了。曾慶香學徒期間沒有假期,他們父女都不會寫信,所以他也就只好聽之任之,不吭聲,假裝著不知道。
慶香的母親反倒顯得很是大氣,過去曾廣財受過我父親幫助,她作為客家人,還很看重這份情意,也有濃烈的報恩意識。她曾帶小慶香來過單位探親,早年也和我母親的關係處得很好。在她們農村,女孩子過了20歲還沒有出嫁,是會被村裡人笑話的。還有她和曾廣財、曾慶香都沒多少文化,但她很看重有學問的金家人。
那一年曾慶香滿了22歲,該叫23歲。
曾廣財的內心裡就十分複雜了,從良心上講他很崇拜父親的知識、人品、學問,父親又是他進隊的引路人。他在「文革」中發跡後,雖然又反過來整父親,但也並不全是他的本意。可他的女兒嫁給了金家做媳婦,這等於他又輸給了金開來。曾廣財到學校當校長時,也曾有過一段時間十分神氣,想著法子來整我這個「牛鬼蛇神」的後代,開始我還有點怕他,後來根本就不尿他,我還是想鬼點子整他、氣他最多的人之一。
曾廣財三歲死父,八歲死母,是叔叔、嬸嬸把他養大的,自然也吃了不少苦。說起憶苦思甜來他隨時都有一肚子的苦水。沒有文化的他除了政治上的無知,思想上的愚忠,本質上的純樸外,就是被人利用,又願意被人推著往前走,成為了別人實現利益的急先鋒。
到了「三大講」、「撥亂反正」的年代,他曾廣財的日子就日益不好過了,「三大講」、「三種人」的帽子他都少不了要戴,造反派的名聲又集中到了他的頭上。
然而,曾廣財還是曾廣財,在清算「文革」餘毒的日子裡,曾廣財那種工人本質的純樸、忠厚、無知,又一次幫了他的大忙。他名譽上當過大隊革命委員會的副主任,但實際上只是個走馬卒,別人指他到那裡他就到那裡,別人寫好的材料叫他念他都沒有辦法,要別人領著他背出來。而說到諸如「踢開黨委鬧革命」、「造反派奪權」、批林批孔辦公室的事,他是一問三不知,既沒有記錄,沒有文字材料,還沒有證明人,倒是鬧了不少笑話。剛開始很多職工以為他是裝傻、裝憨。時間一長,結果發現他就是那種爛泥巴,根本就糊不上牆,說白了他就是別人的擋箭牌。
而在監督他勞動和要他交待問題的日子裡,他依舊像一名普通工人,沒日沒夜地打掃衛生,除雜草,清垃圾。忠心耿耿的曾廣財贏得了多數職工的同情。
後來又有一件事,讓曾廣財更加徹頭徹尾地感激父親。那一年,大隊要定幾名「三種人」,是許八路主持召開的會議,已是黨委常委之一和總工程師身份的父親也參加了會議。會上幾名黨委常委都認為曾廣財應該定為「三種人」之一,父親堅決不同意,許八路不說話,一個上午過去了,沒有定結果。
中午休會時,許八路找到父親說:「曾廣財的事你是怎麼看的?」父親說:曾廣財這個人就是個「出頭鳥」,被人當槍使,本質並不壞,又沒有文化,我們如果把主要矛頭對準了他,那就是抓了芝麻,丟了西瓜,等於不去抓主要矛盾,可能還反而放走了那些心術不正的壞人。曾廣財說白了就是個窮苦出身和沒有文化的工人,對共產黨有階級感情,這都不可否認的,我們把他還樹為勞動模範,他還患有嚴重的矽肺職業病,若定了他為「三種人」,就要撤職或者黨內處分,這對於他來講就太冤枉了……他應當屬於「犯過錯誤但教育好的人」。
父親的這個意見許八路是贊同的,畢竟曾廣財本質不壞,被人利用,雖然產生了很多負面影響,但大多數職工還是同情他的。
下午繼續開會,許八路先說話了:「曾廣財在『文革』中是犯過嚴重錯誤,可他的錯誤不是主觀的,而是從憶苦思甜開始就被人利用,他苦大仇深,對黨有階級感情,對地質找礦也是有過貢獻的。60年代他還評為勞動模範,這種本質不壞的人是可以教育好的,還可以繼續為黨工作。我個人的意見曾廣財就不定為『三種人』」。
連黨委書記許八路都為曾廣財說話了,常委們想想也對,從深層次上講,若把曾廣財定為「三種人」,還不是打了自已的嘴巴?其他幾個常委也就同意了。
整個大隊無密可保,沒幾天這件事就傳出來了。有人說:金開來當然會為曾廣財說話了,他女兒就是金家的兒媳婦。也有人說他許八路沒有腦子,什麼事都聽金開來的。還有人說曾廣財的女兒是他的福星……這件事傳到曾廣財的耳朵裡後,曾廣財從內心對父親就更加感激了,但父親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我和曾慶香結婚是水到渠成的事。
婚禮辦得十分簡單。
我向分隊領導說明了一下情況後,新來的分隊領導聽到要在分隊舉行婚禮,很是高興和支持。分隊出了證明,我和曾慶香一起到當地的公社去開一張結婚證,買了一些糖果、花生、香煙等東西,晚上分隊幹部把食堂裡吃飯的桌子並起來,張貼了一個大紅「喜」字,請全分隊的職工一起來樂了一下。分隊書記做我們的證婚人,分隊長為我們主持婚禮。倆人的東面搬到一起,就算結完了婚,第三天就各自上班了。
說到結婚,我至今都覺得欠了曾慶香的。
那時年輕,也不太懂這麼多的規矩,就連和曾慶香的結婚照都沒有去照過,衣服也沒買過新的,更別說出去旅遊什麼的。曾慶香看到現在年輕人結婚時,心裡就不舒暢,說我小氣。
我說:「我的工資早就歸你保管了,錢該怎麼花那是你的事了。」「在那個礦區,離縣城都100多里路,比現在去一趟省城還困難,到哪裡去買?」
「你就不能怨我了」。
我是帶著有八個月身孕的曾慶香回家的,父親金開來,母親潭碧蓮很是高興,真是雙喜臨門,一喜他們要做爺爺奶奶了,二喜妹妹金寶儀又考上了大學。
媽媽一個勁地說:「你們金家菩薩坐得高,是個秀才屋,幾代都出秀才。
兒子金河的出生,給我們全家帶來了快樂和喜悅。
金河滿月了。
父親專門把我岳父曾廣財從分隊請到家裡來,辦了幾桌豐盛的滿月酒,請了許八路一家人和一些好朋友前來喝酒。
看著又白又胖的小外孫,岳父曾廣財高興得變了形,還高興得喝醉了酒。而我這個當父親的卻不在兒子身邊,沒有看到這個場面。
等到兒子五個月大了,我才回來。第一次做父親的我,抱著十分可愛的兒子,我連手都不捨得放。
老婆曾慶香卻在一旁哭了起來:「你一走就是大半年,回來了就知道抱兒子,連我你看都不看一眼。」弄得我不知所措,在她臉上畫了幾下:「羞不羞,你還吃兒子的醋呢。」
「人家想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