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最看不起的人是一位姓曾,名叫廣財的人。
聽父親說過,還是他親自把曾廣財招進隊裡來參加地質工作的。
那還是50年代初期的事,還不到20歲的曾廣財,在一個私人開的小民窯裡當工人。父親下民窯探礦時,看到這個小伙子很是樸實、憨厚、細緻地工作,看到有學問的父親來找礦,他也很是尊敬。父親就問他願不願來勘探隊工作,當時無依無靠的曾廣財就說願意。就這樣父親幾乎是帶著裸身的曾廣財來到了勘探隊裡任採樣工的。一時間,曾廣財把父親當成了他的再生父母……
沒有讀過書的曾廣財幹起工作來的確是把好手。他把大隊當成了家,幹工作沒日沒夜的。在父親手把手教導下,什麼是破面,怎樣採礦樣,有怎樣的要求……他學得很快,而且幹起工作來不走樣,不馬虎,不幹完就不休息。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保質保量的工作作風,沒有多久就蠃得了領導和職工的一致好評。到了50年代末,還是父親主動催年已23歲的曾廣財回老家去成個家。60年代要宣傳工人,曾廣財還被大隊推薦當上了勞動模範,後來又被提任為分隊長。
曾廣財得意的年代,也正是許八路和父親一幫人落難之時。大字不識幾個的曾廣財一時也耀武揚威得不得了,胸前戴著毛主席像章,到在隊的各個分隊去作報告,向毛主席表忠心,開口閉口講抓階級鬥爭,講批鬥階級敵人,講鬥爭反動學術權威。走到那裡就先喊幾句響噹噹的時髦口號,見了有熟人就講憶苦思甜。時間一長,弄得職工像躲「祥林嫂」式的躲著他。
認識曾廣財的人知道,曾廣財不過是個沒有腦子的機器人,聽任別人擺佈。雖然官做到了大隊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可他大字不識幾個,也壓根不想學、不會去學習。地質隊是講科學的單位,職工心裡也有數,像曾廣財這種人,說白了也就是個被人利用的「政治混混」。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隨著許八路被「解放」出來,曾廣財就開始走下坡路了。當時大隊幾個大著膽子的幾個頭面人物,到了這個時候也就收斂了起來,有的人就乾脆躲在後面雖不敢露面,當盡出壞主意。
而政治上無知的曾廣財完全想不到這一層的,依舊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依舊是一副向毛主席表忠心的舊模樣,只不過嘴吧裡面的口號變了幾句,一要鬥私批修;二要抓革命,促生產。
許八路擔任黨委書記後,第一件就是頂著壓力把一批地質、測繪工程師、技術員解放出來,要他盡快回技術崗位上去,按照當時的口號,「抓革命,促生產」。沒有技術人員怎麼搞生產?怎麼找礦?馬上解放。我可不管他們有什麼帽子,只要能找到礦,能幹好工作就是可靠的同志。出了問題我許紅心負責任。
曾廣財的工作怎麼著?上級的要求是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曾廣財只好先回到了分隊去。回到分隊後,他的工作問題就被掛了起來,畢竟在大隊機政治處混了幾年,也長了一些見識,而分隊職工根本就不把這個「政治混混」曾廣財放在眼裡,還故意想法給他難看,他曾廣財又只好回到採樣工的崗位上去。
新一任領導班子成立後,許紅心許八路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一把手,黨的一元化領導,又更加讓許紅心有了權利。「文革」之初許紅心受到衝擊,住過「牛棚」,停止一切職務。一段時間裡,許紅心也苦悶過,想不通,干了大半輩子,結果落了個「走資本主義道路」。可許紅心畢竟是老八路,趁著這段時間,他就認真地學習,學習《毛澤東選集》,學習《論持久戰》、《實踐論》、《矛盾論》,還真是學出了一些體會來了,什麼是彌補武器,什麼是游擊戰術,什麼是不斷增長的物質需要……不但邊學而且邊有體會,做記錄寫心得筆記。許紅心過去和小日本打了6年多的仗,那時候沒有時間學,後來到了東北打國民黨,也沒有時間學,再後來到了贛南先是剿匪,後來又組建勘探大隊,他沒日沒夜地工作,更沒有時間專門坐下來認真學習。這回有的是時間,許八路學習起來可認真了,他先是自已總結和小鬼子、國民黨、土匪打了13年仗的經驗、教訓和不足,並還總結了他帶隊伍這十五六年來取得的成績,而且很刻苦地反省,用人問題、帶隊伍問題、工作作風、工作決策、策略問題……
大隊生產開始在恢復,找礦問題不能含糊,可一系列生活問題又擺在面前,不建生活基地不行,職工成天在外找礦,家屬問題無法安置,子女讀書問題怎麼解決?就業問題怎麼辦?
自已建學校,建家屬基地,安置就業,讓孩子有書讀、有學念,家屬有事做,隊伍才能穩定,職工才能安心找礦。
曾廣財的工作問題怎麼安置,又提到了黨委書記許紅心的辦公桌上。他曾擔任過大隊革委會副主任,畢竟還是幹部身份。
「乾脆就叫他到子弟學校當校長。」不知是那個常委提出來的這個主意,幾個常委一聽也可以,他會講憶苦思甜,就讓他去吧。
曾廣財到學校當校長本身就帶些諷刺意義,學校的老師都是從全隊抽調上來的文化人,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他喊口號老師愛理不理的,他左講抓階級鬥爭,右講斗私批修。老師們要麼轉身走人,要麼說:「曾校長請你到別的地方去講,我們要備課……」
曾廣財也就只好拿學生來撒氣,上課前看到教室裡亂哄哄的,就走進教室去先拍講台,後訓學生:「這麼好的學習條件你們不好好學習,你們當中是不是有階級敵人在破壞,抓他幾個來鬥一鬥……」
嚇得同學們個個都打抖。
這樣的事隔三差五地來一回,慢慢地學生們也就習已為常了。
後來,學生們只要一看到曾廣財,就說「『曾鬥爭』又來了」。大家就大笑了起來。有一天,他剛一進教室門就有一個同學問道:「曾校長:『抓階級敵人』這幾個字怎麼寫啊?」
這一回氣得曾廣財下巴上的幾根山羊鬍子都打抖了。
曾廣財走到黨委書記許八路的辦公室說:「許書記,這個校長我當不了,這些老師們都是知識分子,『臭老九』又酸又臭,我管不了,這些學生們個個調皮搗蛋,我管不好。」
本來心裡對曾廣財早就有成見的許八路發火了,他把桌子一拍:「干革命工作容得你挑肥撿瘦講價錢?老子15歲就參加八路軍,也就沒想過把腦袋安在脖子上,隨時準備犧牲。現在革命形勢一片大好,你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成天想著斗人、管人,誰要你管啊!要學會引導、教育,你幹不好就不會學習嗎?你參加革命工作都快20年了,聽說到現在你連大字還認不到一籮筐,一天到晚就知道講抓階級鬥爭,我看你真是大飯桶一個。你給我滾回去,搞不好學校老子斃了……我撤了你。」
曾廣財是哭著離開許八路辦公室的。
沒過多久,曾廣財又神氣了一回。批林批孔批倒退,全隊又著實亂了一陣子。大隊的一切權利歸批林批孔辦公室。曾廣財又成了批林批孔辦公室副主任。許八路的日子不好過了。
這一回曾廣財沒有以前的那種霸氣了,嘴上老講憶苦思甜,別人根本不吃他那套。雖然位置是一個副主任,其實就是別人拿他當擋箭牌子,開會叫他參加,文件上有他的名字。可回到了學校後,高年級的學生依舊嘲笑他,後來低年級的學生也根本就不怕他了。閒不住的曾廣財每天只好像校工一樣,掃一掃球場,修一修課桌,除一除雜草。他依舊是一心撲在工作上,參加工作幾十年,老婆還在農村務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