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騙戰爭 第43章 四十三
    這一趟歸程,雖然只有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我卻沒有覺得孤單。在這趟反傳銷專列上,氣氛空前熱烈。車廂裡的旅客都聚到了一起,七嘴八舌地聲討著加盟連鎖。

    我總是提不起來興致,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女孩,已經和別人打得火熱,我蔫蔫地坐在一邊旁聽。

    他們講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段子,比如某個加盟連鎖高幹人才為了迅速提升自己的級別,給自己虛擬了兩個老婆,又虛擬了三個兒子,並分別為他們成功繳納了門檻費,將自己提拔為了領導層人員。他認為自己的做法非常高明,在將來自己掙了大錢以後,這些虛擬的老婆和兒子不會吵著分他的家產。

    還有一位老總,據說做加盟連鎖掙了太多的錢,便讓他老婆幫他數錢,可是數錢的速度沒有掙錢的速度快,他老婆怎麼也數不完,他一氣之下,便又娶了一個老婆,還是忙不過來,接著再娶,再娶,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這位老總終於搞清楚了自己到底有多少錢,卻再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個老婆了。

    我知道這些段子都經過了他們的加工,我能理解這些從加盟連鎖行業裡逃出來的難兄難弟們,帶著既憤恨又輕鬆的情緒,揶揄著那群還在迷霧中迷醉的人們。可是,我樂不起來,即便是看著我旁邊的那位美女和別人眉來眼去,我也沒有一點兒醋意。按道理,本著誰開發誰受益的原則,這位美女首先要保障我的優先話語權,但是,就算她是一朵牡丹花,我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我喜歡的就是水仙兒,清代詩人李漁說過:水仙一花,予之命也。意思就是說水仙兒是他的命,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已經掛了,我非得去找他理論一番。如果水仙兒是他的命,我怎麼會如此魂不守舍?

    水仙兒應該是我的魂才對,我現在已經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了。

    不過,還是很快就有新的事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列車行到桂林站的時候,許多賣桂林米粉的小販們都湊到車窗前,賣力地吆喝著:最正宗的桂林米粉,錯過了就吃不著了。

    我已經錯過水仙兒了,不能再錯過正宗的桂林米粉了。我雖然是一具行屍走肉,但是胃口還不錯,我馬上了花了四塊錢訂購了一碗,比大沙田的貴了一倍,沒想到,我才剛剛離開大沙田,這麼快就開始想念那個地方了。

    當我把探出身子和那個賣米粉的大嫂完成交易時,我看見了隔壁那節車廂正在上演一齣好戲,一個女孩子,身手矯捷地從車窗裡鑽出來,縱身一躍,便跳到了站台上,連口氣都不喘,拔腿就衝著出站口的方向跑去了。

    緊接著,一個年輕男子也鑽出車窗,大踏步地去追那個姑娘去了。

    我還在納悶,只見一個老漢也跑出車門,邊跑邊喊道:「攔住她,那是我姑娘啊!她要回去做傳銷啊!」

    我愣住了,連熱騰騰的米粉也忘了吃,這加盟連鎖的魔力這麼大嗎?連家人都不要了,還要往那個火坑裡跳,這中的是什麼邪啊?

    錢沒了不要緊,腦子霉了,到哪去找「清」黴素?

    列車駛入湖南的時候,又出事了。

    我一邊回味著桂林米粉的味道,一邊思念著水仙兒的味道,正在那裡發呆,忽然聽見一陣喧囂,只見兩名列車員推搡著一名男子,呵斥著他往前走。

    那個男子邊走邊喊道:「我沒錢,我就是沒錢,我是被騙到廣西來的,沒錢回去才逃票的,你們就行行好吧!」

    一個列車員說:「先帶到7號車廂,下一站把他趕下去得了。」

    又一個加盟連鎖的受害者,看來是被查票的揪出來了。我很慶幸當時沒有一時衝動,學習鐵道游擊隊爬火車回家,說不定,我就會和這個男子一樣的遭遇,但是我很佩服他的勇氣。

    我很想為這個男子說兩句好話,但我還是放棄了,那列車員不會聽我的。列車員忠於職守本來就沒有錯,這名男子逃票也要離開傳銷團伙也沒有錯,錯的是誰?

    錯的是傳銷嗎?傳銷是個死東西,是由人發明和控制的。錯的是那個把男子騙到廣西的人嗎?那人也是受騙者,他還有許多上線客戶。錯的是那個金字塔頂的人嗎?當然,他是始作俑者。但是,在傳銷瘋狂生長的過程中,所有人缺乏基本常識的慾望和貪戀,才是最大的罪魁禍首。傳銷致富原本是漏洞百出的理論,在人們迅速膨脹的慾念之下,竟然變得像鋼鐵一樣堅不可摧。正是有了貪慾的裝甲保護,這種畸形的經濟形態,才會肆意瘋長。為了發財的慾望,可以拋棄財富需要創造的常識、可以不顧親人朋友愛人的感情、可以屈從不擇手段求財的立場,這是人性的弱點和劣根,所有傳銷行業的帶頭大哥,都無一例外地在利用著人的這一弱點興風作浪。

    一路上,再也沒有發生什麼新鮮事了。

    我毫無生氣地回到了合肥,終於回來了,終於擺脫了那段渾渾噩噩的日子,從火車站的出站口走出來,看著那些熟悉的街景,我很想大聲喊道:故鄉,你的兒子回來了,你的兒子終於回來了!

    可惜的是,就是沒把你的兒媳婦帶回來!

    到了老二的住處,小鬍子見到我,一點兒都沒詫異,他笑呵呵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你走後,我那個老鄉跟我發誓賭咒過,他說你一定是被騙去搞傳銷了。如果不是的,他就把自己的腦袋揪下來給我當尿壺。

    我感覺很對不起老二,白白讓他損失了一個尿壺。尤其是我和老二擠在十萬平方厘米小屋裡的單人床上時,我聽見他半夜數次起床出門上廁所,更是讓我內疚不已。

    我在床上對默念道:從明天起,做一個邋遢的人。餵豬,販菜,披著麻袋。從明天,關心娘們和老二。我有一所牛棚,面朝大媽,狗尾花開。從明天起,和每一個寡婦通信,告訴她們我的住處。那長長的閃電比不上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在每一條河每一座山找一個溫暖的窩窩。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願你有錢人終成眷屬,我只願面朝大媽,狗尾花開……

    我終於睡著了,睡在一片詩情畫意裡,那裡沒有傳銷,只有大片大片的水仙兒花,開遍漫山遍野,我睡在花叢裡,聞著花兒的芬芳,周圍有潺潺的水聲。

    我又醒了,原來那潺潺的水聲是老二在尿尿,他懶得再去廁所,就在門口解決了。老二的前列腺,確實沒有他的小鬍子那樣威武。

    我就這樣,像個不安的孩子,睡一會兒醒一會兒,不知道是剛脫離傳銷窩心有餘悸,還是對水仙兒心有不甘。

    可惜,無論,我怎樣的不甘心,水仙兒再也沒有在我的生命力綻放過了,那只是一場夢,夢醒了,我只有守著惆悵,慢慢梳理自己漫天飛舞的思緒,夢終究是夢,我們需要活在現實裡。

    同樣,那些還沉浸在傳銷發財夢裡的朋友們(當然,也許不是傳銷,而是資本運作、連鎖銷售、網絡營銷、電子商務、直復營銷、加盟連鎖等等),那只是一場夢而已,別太當真。俗話說,春夢了無痕。但是傳銷這場夢醒了,會帶給你深深的傷痕,或許,多年以後,你和你愛的人,都依然活在那道傷痕的痛楚裡。為了生活,為了生命,收手吧!

    親愛的人啊!天亮了,夢醒了!

    附威廉?華茲華斯的詩歌:

    水仙兒

    我孤獨的漫遊,像一朵雲

    在山丘和谷地上飄蕩,

    忽然見我看見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開放,

    在樹蔭下,在湖水邊,

    迎著微風起舞翩翩。

    連綿不絕,如繁星燦爛,

    在銀河裡閃閃發光,

    它們沿著湖灣的邊緣

    延伸成無窮無盡的一行;

    我一眼看見了一萬朵,

    在歡舞之中起伏顛簸。

    粼粼波光也跳著舞,

    水仙的歡欣卻勝過水波;

    與這樣快活的伴侶為伍,

    詩人怎能不滿心快樂!

    我久久凝望,卻想像不到

    這奇景賦予我多少財寶。

    每當我躺在床上不眠,

    或心神空茫,或默默沉思,

    它們常在心靈中閃現,

    那是孤獨之中的福;

    於是我的心便漲滿幸福,

    和水仙一同翩翩起舞。

    後記

    1999年7月1日建黨節,我離開合肥,1999年8月1日建軍節,我回到合肥。折騰了一個月時間,我好像轉了一個大圈圈,又回到了原點。

    這場長達近一月時間的壓騙戰爭,最終落下了帷幕。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裡,我絕不是勝利者。雖然我成功策反了一支小團隊,但是我並沒有多少成就感。對於加盟連鎖,對於傳銷,我猶如螞蟻撼樹,根本就沒有傷及這個行業的皮毛。甚至對於錢二彪,我們也沒傷到他的皮毛,他拿著大家的錢自在逍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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