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自己的腳尖,又輕輕地說:「雖然我不是你,但我卻能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也經歷過許多失去心愛之物的切膚之痛,身處其中的時候,傷心欲絕、肝腸寸斷。」
楊彩燕哭得更猛了,大概我說到了她的傷心之處。
「可是,當時間沖淡一切的時候,你才會發現,我們曾經為之心痛不已的人和事,不過是過眼雲煙了。」
楊彩燕忽然把腦袋靠在了我的肩膀,繼續放聲痛哭。這太像電影裡的情節了,我看過《大話西遊》,我記得白晶晶在至尊寶的懷抱裡痛哭的時候,兩人按捺不住衝動寬衣解帶的場景。可是,現在我該怎麼辦?當時至尊寶和白晶晶是在荒無人煙的懸崖上,而我們在人聲鼎沸的廣場上,我現在就脫衣服合適嗎?
我像塊木頭似的,任由著楊彩燕抱著我的胳膊,痛痛快快地哭著。我輕薄的襯衫很快就被楊彩燕洶湧的淚水濕透了,我真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輕薄她一下。我承認自己對楊彩燕有過非分之想,可是真當溫香軟玉抱滿懷時,我就像捧了個定時炸彈一樣,一動也不敢動。
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說的就是我。我有了做流氓的想法,卻沒有做流氓的氣質,我連手都沒敢搭在楊彩燕的肩膀上。
女人很奇怪,明明哭得天昏地暗,好像天都塌下來了,可是你給她個肩膀,馬上就支撐住了她的信念。靠在我的肩膀上,楊彩燕的哭聲馬上變得溫柔婉轉起來。我從來沒有如此零距離地接觸過哪個女孩子,楊彩燕身上淡淡的芬芳壓住了南國水果的腐敗氣息,我的鼻腔裡全是她讓人迷醉的味道。難怪女人總說臭男人,丁大哥的腳臭味總會伴著我入眠,習慣了丁大哥的氣味壟斷,突然被這麼清新宜人的香氣包圍,我竟有些精神恍惚了。
尤其是楊彩燕那柔軟的身子,緊緊貼著我的臂膀,讓我感覺靈魂都有些飄忽了。那輪飽滿皎潔的月亮,剛剛離我很遠,一下子似乎又跑到了我的眼前。我只是不敢動,像是被冰凍住了。當流氓容易嘛,這得克服多大的心理障礙啊!其實被冰凍住的說法一點也不準確,我我的體溫在飛速上升,我懷疑自己坐在一堆熊熊燃燒的柴火上面。
還好,楊彩燕哭完之後很快就恢復平靜了。不平靜的輪到我了,我感覺滿腔的熱血都在沸騰。唉,楊彩燕是發洩了,我卻鬱積了。
終於,楊彩燕把熱乎乎的身體挪開了,她大概覺得我的身體比她還熱了。我們倆有些尷尬地坐在花壇邊,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我只好繼續剛才的話題,我長吸了一口氣,讓大沙田溫熱的夜風鑽入我激盪不已的胸腔,我清清嗓子,慢慢地說道:「小時候,家裡窮,偏偏我又格外嘴饞。剛上小學不久的一個星期天,我和哥哥在曬稻場比賽抽陀螺。那是我小時候唯一的玩具,還是爸爸自製的。正玩的興起,隔壁的阿姨過來了,給了我們哥倆一捧熟花生。我馬上歡呼雀躍了,哥哥卻攔著我不讓我吃。孝順的哥哥把花生散放在一塊石板上,細心地分成了四份,先把爸媽的兩份裝進了口袋,才和我一起享用各自的花生。」
「清苦的童年幾乎沒有零食,幾粒花生成了莫大的美味。我和哥哥很快就風捲殘雲地消滅自己的那份花生,當我吧唧著嘴覬覦著哥哥鼓囊囊的口袋時,機靈的哥哥立馬明白了我的企圖。秋日的山野滿眼金黃,乾澀的黃土小道上,跳躍著我和哥哥的身影。哥哥是往爸媽勞作的地裡跑去,他一邊跑一邊喊,這是給爸爸媽媽的!沒多久,就把我落的很遠。當我跑過攔著一澗溪水的小堤時,腳下一個趔趄,便滾下了小堤,手裡握著抽陀螺的鞭子棍戳到了我的右眼!」
「爸媽被我的哭喊聲驚動了,當他們看到我血淋淋的眼睛,嚇呆了,急瘋了,抱著拚命地往衛生所跑。那一會兒我的記憶幾乎是空白的,但媽媽一路上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到現在還清晰地迴盪在我的耳邊。好在那倒霉的棍子只戳到了我的眼角,沒傷及眼球,爸媽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緊接著麻煩又來了,我的眼睛一直不能消腫,這可急壞了爸媽,三天兩頭背著我上醫院,媽媽同時又到處求神拜佛,總之一切可能幫助我恢復的方法,她都會不遺餘力地去試一試。也不知媽媽從哪聽說信奉基督教很管用,就馬上又加入基督教。那時侯基督教在家鄉尚不興盛,做個禮拜要走十幾里山路,但媽媽風雨無阻地堅持著。不久,我的眼睛好了,從此我的眼角留下了一個淺褐色的傷疤。」
「可是,因為那個傷疤,我失去了自信,失去了歡笑,我變成了一個自卑內向的孩子!只要一出門,我就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的傷疤!」
「我曾經以為,那個淺褐色的傷疤,是我一生的噩夢,它讓我失去了帥氣的外表,可是後來我才發現,除了家人,幾乎沒有其他人曾注意到我眼睛下面的傷疤,是我太在意它的存在了,越是看輕它,它帶給你的傷痛也會更小。」
楊彩燕忽然破涕為笑:「即使沒有那個傷疤,我看你也沒有帥氣的外表可以失去。」
雖然楊彩燕極大地傷害了我的自尊心,但是我還是很高興,她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她也沒什麼問題了。
我問她:「你想好了嗎?是不是決定離開這裡了?」
楊彩燕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有些傷感地說:「是啊,這裡本就是我的傷心地,我又何必留戀呢!我決定了,早點走,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生活。」
我很開心,楊彩燕雖然屬於加盟連鎖正規的編制人員,還是被我成功策反了。
楊彩燕又問我:「我聽說你今天去取匯款去了,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我輕輕地說:「我明天就準備動身了。」
楊彩燕「啊」了一聲,像是有些猝不及防,不知道是不是捨不得我的離去。
我很怕楊彩燕會拉著我的胳膊對我說:帶我一起走吧!我是個不會拒絕女孩子的人,如果楊彩燕開口了,小喇叭怎麼辦?還好,楊彩燕沒有提出這種要求,我除了鬆了一口氣,還覺得有些惋惜。
我可以把小喇叭一腳踢開的,這種重色輕友的事情,我絕對可以做得出來的。為兄弟兩肋插刀,為女人插兄弟兩刀,這不是我的座右銘,而是一個始終沒有女朋友的苦命少年的最高準則。
對了,我忽然想起,我今天晚上是來幹什麼來的,我是來找水仙兒的,她怎麼還不露面?我趕緊四處張望,忽然,我看見我的右邊不遠處,路燈底下,正立著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說是陌生,因為我們只有一面之緣,說是熟悉,因為她總是造訪我的夢境。沒錯,她就是水仙兒,不再是似是而非的背影,也不再是無法觸碰的夢中人,是水仙兒!我興奮得差點要蹦了起來。
看得出來,水仙兒也發現我了,她一直盯著我,卻不和我打招呼。我忽然在這悶熱的南方夏夜裡打了一個冷戰,水仙兒來到這裡有多久了?她有沒有看見我和楊彩燕的激情場面?天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好不容易找到魂牽夢繞、日夜思念的水仙兒了,卻被她看到我行為不檢點、作風不嚴謹、思想不單純的一面了。
楊彩燕輕輕對我說:「不早了,回去嗎?」
我趕緊回答道:「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還有些事的。」
好不容易目送著楊彩燕妖嬈的身姿翩翩離去,我才敢大踏步地朝水仙兒衝過去,我一邊壓抑著滿心的歡喜,一邊祈禱著上帝,希望他把我和楊彩燕相擁的那一骨碌兒影像掐了,別在水仙兒的視網膜播放。俗話說,做賊心虛,我雖然沒做賊,心裡也虛。我很害怕楊彩燕也湊上來,水仙兒哭著鼻子對我說:「好吧,你今天就做個決斷,我們兩個你必須挑一個,剩下的那個去死。」
我承認,是我多慮了。
那個窈窕的身影確實是水仙兒,是我朝思暮想的水仙兒,但是我們沒有像電影裡那樣,來個慢鏡頭奔跑,然後是深情的擁抱。
當我跑到水仙兒的面前,水仙兒竟然沒有一點兒喜色,只是衝我很有禮貌地點點頭,淡淡地說:「嗯,你來了!」
我手足無措地說:「嗯,我來了,你到這裡有多久了?」
其實我是探聽水仙兒有沒有看到我和楊彩燕的精彩表演,以制定我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水仙兒一揚頭說:「沒多久。」
我不知虛實,只好岔開話題:「你怎麼也來大沙田了?」
水仙兒歎了口氣說:「是啊,我也來大沙田了。來了之後,我才知道,我們那趟車好多都是來大沙田的,也都是來做加盟連鎖的。難道你不是嗎?」
我點點頭說:「我也是被騙到這裡來搞加盟連鎖的,你最近這一個月過得好嗎?」
水仙兒哼了一聲,說道:「你也在做這個加盟連鎖,你覺得自己過得好嗎?」
路燈下,我仔細看了看水仙兒那張清秀的面龐,好像更加消瘦了,眉宇之間也掩藏不住無比憔悴的神色,我頗有些心疼,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明明我有滿腔的話想對她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是水仙兒先打破了沉默,她抬起頭,用清澈的眼睛看著我說:「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找你!」
我慌忙點頭說:「我是剛剛知道的,我那個聯繫電話是個公用電話,老闆娘以前不認識我。我好糊塗,……」
水仙兒打斷我的話,有些激動地說道:「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是來南寧看外婆的嗎?我外婆不是南寧人,卻客死在這裡。我現在又被我最要好的同學騙到了這裡,我好恨這個地方!」
「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能怎麼樣?我不交錢,他們就是不讓我走,也不給我飯吃,你知道,那時候我多麼想找個王子來搭救我嗎?可是,我每次冒著極大的風險,裝作籌錢給你打電話,就是聯繫不上你。我不敢跟家人說,我怕他們為我擔心,我當時為了來這裡,幾乎和他們決裂了。可是熬到最後,我還是失敗了。我現在能出來見你,是因為他們終於從我的姐姐那裡搾去了3500塊。」
我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為什麼不能早點和那個小賣部老闆娘搭上線?否則也不至於讓水仙兒受那麼大的罪。
水仙兒眼神裡帶著驚恐,可憐兮兮地說:「我好害怕,這個加盟連鎖太可怕了,它讓我親密無間的閨蜜變成了魔鬼,可以昧著良心騙我,也可以挖空心思騙我的姐姐。她可以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把我姐姐的錢騙到手。」
我囁喏著說:「這,這都是我的錯!」
水仙兒苦笑了一聲說:「跟你沒有關係,騙我的又不是你。再說,你也被騙到這裡,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跟我又沒什麼關係,犯不著來搭救我的。我是需要一個肩膀來依靠,但你的肩膀也並不屬於我,我實在沒有什麼資格來怪罪你的。」
我聞到了一股酸味,我幾乎可以肯定,水仙兒看見了我把肩膀借給楊彩燕,水仙兒這是在為我吃醋嗎?我忽然覺得有一絲欣喜,原來她對我也不是沒有一點感覺的,我寫過一個紙條給她:IWillMissYou!她又不傻,多少能明白我的心意的。她當然不傻,傳銷都沒能把她成功洗腦,她戰鬥到了最後一刻。由此可見,我喜歡的姑娘,智商一點也不亞於我這個二百五。
可是,我該怎麼解釋,剛才那一幕巧合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