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的路上,我很興奮,因為黃志瑋說同事們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午宴,為我接風洗塵。我嘴上說不用太客氣了,心裡還是很期待這頓大餐的。
到了住處的門口,我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看來,同事們已經準備好飯菜等我了,進了屋,我發現錢二彪也坐在那裡等我了。
錢二彪說:「小梅,培訓辛苦了,我們先吃飯!」
這黑大個說的話太貼心了。我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小桌子旁。開始走菜了,幾位女同事蝴蝶穿花般地從廚房端來一盤盤奼紫嫣紅的菜餚,我一看,食慾大開,光冷盤就有四個:涼拌黃瓜、涼拌西紅柿、涼拌蘿蔔、涼拌豆角,等上完菜,我才發現,除了四個涼菜,就只剩下一個炒土豆絲了。
我看著菜愣了一愣,我在火車上吃的紅燒牛肉方便麵,雖然看不見牛肉,好歹有點牛肉味。這全「素」武裝的午餐,該不是要把人當兔子養吧?錢二彪看到我失望的表情,有些尷尬地咧嘴笑了:「來,吃飯吧,不要客氣,中午我們簡單點,畢竟是工作餐嘛!晚上,我們還有大餐!」
錢二彪最後一句話鼓舞了我,我畢竟也餓了,抓起了筷子。主食也隨即端了上來,一盆照得見人影的稀粥和一盆比錢二彪還黑的饅頭。這夥人以安徽北方人居多,饅頭稀飯是主糧,我也就入鄉隨俗了。
這一頓飯吃得我興趣索然,涼菜也讓我的大腦涼下來了。我開始冷靜地思考今天的培訓內容。
錢二彪發話了:「小梅,你覺得今天的培訓怎麼樣?」
我猶猶豫豫地說:「還行吧!」
錢二彪不樂意了,他一定希望聽到我振臂高呼:好,很好,非常好!見我反響不熱烈,他抬起頭,不滿地看了看蔣小旗和黃志瑋,然後又和顏悅色地問我:「你覺得加盟連鎖這個行業怎麼樣?」
我吭吭唧唧半天,忽然反問道:「要從事這個行業是不是先要交3500塊錢?」
錢二彪咧開嘴樂了:「看來,你還是聽懂了的。」
我臉色暗了下來:「我沒錢,我來這裡的路費還是借來的。」
錢二彪的臉色也暗了下來,他本來就黑,臉色一沉,黑得愈發出類拔萃了。他略一思忖,隨即慷慨激昂地說道:「你根本就沒有搞清楚狀況,這絕對不是有錢沒錢的問題。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值得你全心投入和付出的燦爛事業。依附著這項事業,你你能出人頭地,你能捕獲財富,你能實現價值,你能讓你所有的夢想成真。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機會!3500元只是你創業的最基礎的門檻,這點錢你連個早點鋪子都開不起來,卻能讓你擁有這樣寬廣的致富平台。可你居然無動於衷,居然說自己連這可憐的3500塊錢都沒有。如果你真把她當做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業去做,你會想盡一切辦法籌到這筆錢。要知道,我們一個同事瞭解了加盟連鎖這個事業後,他知道他的春天就要來了。儘管他身無分文,但還是多方借錢,最後差了一點,他甚至去賣了400毫升的血,終於加入了我們這個行業。」
我默然了,我知道自己也說不過這個錢二彪,其實我也有些動心,只是我很不放心,我想到此次南寧之行的路費也是老爸千辛萬苦借來的,我心裡就犯起了嘀咕。我是來打工掙錢的,怎麼還沒掙到錢,就要交錢了呢?父母親每一分錢都是血汗錢,我哪能拿他們的錢去打水漂玩呢?
錢二彪見我不說話了,指著蔣小旗問:「你們今天去哪裡聽培訓課的?」
蔣小旗小聲說:「在南面一樓的小會議室。」
錢二彪發飆了:「我告訴過你們多少次,要注意提高培訓質量。要去大禮堂參加最高級別的培訓課,不要為了省那十塊錢,跑去那些小會議室,會影響培訓效果的。你們看,小梅對我們的加盟連鎖事業顯然沒有徹底清醒的認識。好了,明天你們帶他到大禮堂再聽一次!」
錢二彪轉過頭用力對我說:「你的生命一定會被震撼的!」
我明白了,這培訓課不僅有十塊錢的,還有二十塊錢的。二十塊錢會是如何震撼?想到這裡,我突然冒出了冷汗。我瞟了一眼四周,我看見一個人在角落裡冷笑,沒錯,就是胡鐵柱。眼前的這群人似乎都很瘋狂執迷,只有那個胡鐵柱,冷艷而清醒,我始終在猶豫這個行業能不能做,也許,我能在胡鐵柱那裡得到一些真相。
吃過工作餐後,錢二彪安排過一些事項,就離開了我們住的地方。我休息了一會兒,儘管睡不著,還是瞇了一小會兒,這個團隊也有著非常嚴格的作息制度,中午有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結束後,緊接著是四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四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卻不至於太過無聊。我是一個擅長自娛自樂的人,無所事事的時候,我曾經嘗試過數清自己的頭髮到底多少根,後來,我終於找到了答案,在我剃了光頭以後。下午的休息時間,我沒有數自己的頭髮,也沒有數別人的頭髮。我一直數著秒錶,我在等待豐盛晚餐的到來。
但總有人破壞我的讀秒工作,在蔣小旗的組織下,這套房子裡的團隊成員開始輪番做我的思想工作。內容無非是培訓上講的東西,用更加通俗的語言形式、更加誇張的修辭手法讓我再度接受教育。
這個小團隊大多是同學同鄉,年齡相仿,不像我在培訓現場看到有許多滄桑的面孔。為了利於分辨,我建立了一套智能識別系統,我根據每個人的特徵,給我不熟悉的同事確立了外號。五位男同事,除了黃志瑋、胡鐵柱,還有一個娃娃臉、一個紅鼻頭和一個年齡稍大的「地中海」。三位女同事,除了蔣小旗,還有一個楊貴妃和菊花嫂。楊貴妃叫楊彩燕,體態豐滿,菊花嫂年齡大些,叫羅滿菊,臉色蠟黃。我還是優先記住了女同事的名字,繼續發揚了我重色輕友的優良風格。
經過七個傑出談判專家的依次轟炸(胡鐵柱沒有參與此次武裝分子轟炸平民行動),我的思想受到了極大的震顫,關於這個加盟連鎖的事業,我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在他們說完之後,我看著他們火熱的眼神,問了一個非常專業的問題,讓談判專家覺得一下午的溝通,還是有了一定的成果。
我問:「晚上幾點開飯?」至少這句話表明,我不會立馬拍屁股走人。
晚上七點鐘開飯,錢二彪準時趕到了,還拎著一袋醬鳳爪和幾瓶啤酒。晚餐上了桌,土豆、豆角、冬瓜仍然是主角,主食依舊是饅頭稀飯,但是我在綠油油的豆角中間,終於找到了肉絲兒可愛的身影,還有錢二彪那袋鳳爪壓陣,好歹我是吃到肉了。兩杯啤酒下肚,我又嚼了兩隻雞爪,忽然發現身邊的同事眼睛都紅了。我還以為他們酒量不濟,又看見沒喝酒的眼睛也紅了,我這才知道我吃的鳳爪超標了,每人定量只有一隻,但好像沒有胡鐵柱的份兒。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在我還算是個客人,也沒有人跟我計較了。
錢二彪端起杯子,跟我碰了一下,一口氣就將杯子裡的酒灌進喉嚨,打了一個圓潤飽滿的嗝兒,拍著我肩膀說:「兄弟,這生活水平怎麼樣?」
我點頭道:「還不錯。」
錢二彪吐了一口唾沫,大聲道:「不錯個屁!這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苦行僧的生活。」
說著,錢二彪從腰間摸出一塊黑黑的東西,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衝我喊道:「知道這是什麼吧!」
我點點頭,我知道那是一部不錯的手機,可以打電話,可以把長長的天線抽出來撓撓背,還可以用來防身自衛。
錢二彪得意地揚起頭說:「大家能有緣聚到一起,有這麼好的共同創富的機會,都是我直接或間接的功勞。我是最早來到南寧的,這個團隊就是我一手組建起來的,現在我已經用上了新手機,拿起了高工資,住進了大房子,過上了好日子。這樣的條件,我在以前是根本無法想像的。而你們只要為加盟連鎖的事業努力奮鬥,你們不僅會擁有我這樣的待遇,肯定能夠超越我。當然,你們現在創業初期,還要過這種相對艱苦的日子,但有句話叫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大家都是積極向上的有志青年,我相信各位只要堅持,一定能夠成就輝煌事業的。」
我又默然了,我不怕吃苦,我怕的是吃了苦,還成不了人上人。我也算不得什麼積極向上的有志青年,其實我只是想找到一份踏踏實實的工作而已。
錢二彪又拿起了手機,有些心疼地檢查了一番,大概是後悔剛才拍得太重了。
為我洗塵的晚飯結束了,為我洗腦的晚會又開始了。
蔣小旗是晚會的主持人,她首先登場,手裡拿著一本捲起的雜誌充當麥克風,聲情並茂地說:「我叫蔣小旗,來自安徽太和縣一個小鄉村。通過我的表姐楊彩霞的指引,我來到了廣西這片熱土,認識了加盟連鎖的事業。我很感謝我的表姐楊彩霞,她讓我認識了這個美麗新天地,我要在這裡生根發芽,成就我的人生夢想。接下來我給大家演唱一首歌曲,名字叫做《掌聲響起來》,希望大家的掌聲都能為我響起來。」
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今天從聽培訓到看晚會,我都得不停的鼓掌,手都拍痛了,干加盟連鎖事業的,似乎特別熱衷鼓掌。就算這項事業幹不成,鐵砂掌興許能練成,這也叫兩手準備吧!
說老實話,蔣小旗的歌唱得不咋地,跑調就算了,高音部分還唱破了,但是我並沒有嫌棄她,我們要善於欣賞一個人的優點,我還是覺得她長得不錯。
蔣小旗很投入地唱完一曲,給大家鞠了個躬,她還是不唱歌的時候更可愛些。在大家的掌聲中,蔣小旗潮紅著面頰,衝著「地中海」髮型的中年人喊道:「好,接下來,我們歡迎我們丁大哥閃亮登場。」
丁大哥我已經記不得叫什麼名字了,他是一個憨厚樸實的農民,是錢二彪的遠房表哥,也是這個團隊裡唯一的外省人,他是河南沈丘人,其實也和安徽界首市搭界。
看得出,丁大哥原本是一個很木訥的人,經過無數次的洗禮和改造,也能說上兩句了。丁大哥說:「俺不會唱,也不會跳,俺以前在農村,也只會講幾個黃色小笑話。」
在大家的笑聲中,丁大哥撓撓光亮的腦門繼續說:「自打錢經理把俺弄到這個地來,俺也學了不少新知識。現在我給大家講個感人的故事。」
接著丁大哥給大家講了一個小男孩的感人故事,這個小男孩從小因患脊髓灰質炎導致瘸腿,變得自卑內向、沉默寡言。後來在一次種樹苗的比賽中,他獲得了第一,偶然發現是父親在背後默默幫助他。小男孩從此改變了性情,變成一個非常自信而堅毅的人,最後成為了國家領導人。這個人就是羅斯福。
丁大哥動情地說:「俺以前也很自卑,自從學習到這個羅大哥的故事,俺就變得自信了,俺相信自己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夠成功。」
一個淳樸的農民用淳樸的鄉音講述這麼動人的心靈雞湯故事,我大為感慨,這個加盟連鎖事業還是很能改造人的。我忍不住問了一句:「丁大哥,這位羅斯福是哪裡人?」
丁大哥笑了:「俺也不太清楚,反正不是俺們村的,估計是永城那邊的羅家莊人。」很棒,河南出了個美國總統。難怪他們什麼都造得出來。
丁大哥下場後,其他人員一一閃亮登場,娃娃臉唱了個《我的未來不是夢》,相當有水準,如果當年有快男比賽,他怎麼著也能迷倒一群小姑娘。紅鼻頭給大家打了一趟長拳,不知道是不是沒吃飽,一不小心摔了個屁墩兒。楊彩燕唱了一段黃梅戲,叫《王婆醉酒》,我覺得她唱《貴妃醉酒》似乎更合適。菊花嫂沒什麼才藝展示,好像精神也不大好,就簡單做了個自我介紹。
輪到我閃亮登場了,面對熱情的觀眾,我有些怯場了,我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陣勢。我怯怯說:「我叫梅永遠,來自安徽宣城。我是我得老鄉黃志瑋介紹來的,我很感謝他帶領我來到這個廣西南寧大沙田這個好地方。因為這裡有好吃的米線,還有許多洗頭房。至於表演節目,我沒什麼舞台經驗,也沒有什麼才藝絕活,就免了吧!」
最後在觀眾朋友的熱烈邀請下,我和黃志瑋合唱了一首《老鄉》。黃志瑋唱得很起勁,就是嘴裡上火,舌頭不太利索,我聽著他唱的歌詞,怎麼聽都像是這句:老鄉騙老鄉,兩眼淚汪汪!
晚會圓滿結束,胡鐵柱是始終沒有參與,他坐在角落的陰影裡,默默地看著我們。他好像一直游離在這個團隊的邊緣。
錢二彪離去了,他對演出效果還是比較滿意的。他囑咐我好好休息、好好培訓,一定會脫胎換骨的。就像是囑咐我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一樣。
這一夜,我睡得就沒那麼踏實了。這一天來的所見所聞,我覺得很像是之前聽說的傳銷。但聽了那麼多鼓舞人心的演講,我覺得又有點道理。看到那麼多狂熱堅定的同事,我覺得又有些信心。可是,這個加盟連鎖到底能不能幹呢?想了很久,我才沉沉睡去。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做加盟連鎖發了大財,想啃雞爪啃雞爪,想啃豬蹄啃豬蹄,就是覺得豬蹄味道不太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