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號的中午,我一個人背著孤單的行囊,登上了開往南昌的火車。不過,我只是那裡的一個過客,我的目的地——南寧。
火車上是一段漫長的旅途,為了讓枯燥乏味的旅途生活變得精彩,我為自己安排了豐富多樣的膳食結構和娛樂生活。
中餐是0.65根火腿腸和一桶方便麵。其實為了保持健美身材,我嚴格控制了自己的食譜,中午本來只有0.5根火腿腸和一桶方便麵。我特意通過尺子測量,在火腿腸上做了清晰的中線標記,防止自己越界。但吃完中飯後,意猶未盡的我想到當天是建黨節,為了慶祝一下,我又狠狠咬了一口,經過目測,這一口大約是0.15根火腿腸。
中餐結束後,我小憩了一會兒。第一次長途旅行,我根本睡不著。那種綠皮車,座椅也是綠色的,而且椅背和椅面呈九十度,靠兩分鐘,脖子就僵硬了。我還是強迫自己假寐了二十分鐘,我是個有原則的人,要遵守自己擬定的作息制度。午睡結束,我開始自己的娛樂節目——看報紙。報紙內容很快就看完了,我便開始了更深層次的娛樂項目開發,我和自己打賭,猜報紙上每篇報道文字是單數還是雙數。猜對了我就看對面那個美女一眼,猜錯了我就瞅旁邊的阿婆一眼。物質文明匱乏的時候,當然需要精神文明的支撐。
晚餐是0.35根火腿腸和一桶方便麵。晚餐結束後,我開始後悔中午一時衝動的魯莽行徑,被侵吞了0.15根火腿腸配額的晚餐,讓我非常不滿足。
我又開始了對未來的美好暢想:等以後在廣西掙了大錢,我和黃志瑋衣錦還鄉,我們倆坐在火車上,買上一堆啤酒、熟食,啤酒絕對不買一塊五的,熟食也只買葷的。一邊大吃大喝,一邊海闊天空。
不要說我沒有檔次,那時候我的終極夢想也不過如此而已。
等咱有錢了,豆漿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這不僅僅是個笑話,因為咱還沒喝過比豆漿更好喝的東西。
我還沉浸在美好暢想中,已經有人實現了我的超級夢想。旁邊靠窗的兩位乘客,將小小的桌子擺滿了啤酒、豬蹄、鳳爪、雞腿和花生米,開始大快朵頤。
對於飢腸轆轆的我來說,這無異於酷刑。
最大的亮點是,這兩位仁兄一時吃得高興,竟然脫了鞋,蜷著腿坐在長椅上,甩開膀子胡吃海塞。頓時,醬豬蹄、啤酒沫和臭腳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簡直讓我痛不欲生。
還好,熬到晚上九點多,火車趕到了南昌,我終於脫離了苦海。佛語有云,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就算打死我,我也不願意回頭,那兩位仁兄臭腳丫子的極致氣味,曾經一度讓我懷疑他們是從國家男子足球隊退下來的。
在南昌火車站候車廳,我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夜班工作人員。他怕我等車的時間太無聊,一直耐心地陪我聊天,不過他的台詞只有一句,他嘴裡始終念叨著:「大哥,你就給點吧!」在他不屈不撓的攻勢下,我認輸了,我給了他兩塊七毛錢的陪聊費。不是我樂善好施,當我掏出幾個硬幣,準備挑個一毛的打發他時,他非常熱情地捲走了我所有的硬幣,還順手牽羊地帶走了我的娛樂器械——那份報紙。
臉皮薄、心腸軟、膽子小、經驗少,這都是我的優點,後來我才明白,這都是優秀傳銷人才的大忌。
在南昌火車站待了三個小時後,我又登上了火車,我牢牢記住了那位大叔的指點,坐一站到向塘火車站下車,大概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
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我上車後,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竟然靠在那裡睡著了,猛然驚醒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我看了一下電子錶,距離我上車的時間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我驚慌失措地找到一個靠著打瞌睡的列車員,問他到哪裡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下手錶,慵懶地說:「大概到鷹潭了。」
我一下子就蒙了,這時,列車進站了,也沒人報站名。車一開門,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飛快地衝下了列車。我想到了與未來相關的幾個詞語:流落異鄉、舉目無親、孤苦伶仃、浪跡天涯。昏暗的站台上,我小心翼翼地問旁邊的旅客:「請問這是哪一站?」
那人腳步不停、頭也不抬地說了兩個字:「向塘!」
我一下子又蒙了,四處張望,終於在四周的站牌找到了信心——這裡真的是向塘。在車站一打聽,原來這趟列車在路上停了半個多小時,等候錯車,才沒讓我錯過車。
我開始感激上天對我的眷顧,但眷顧這東西是有保質期的。當我走到售票廳去簽票的時候,天仙般的售票員姐姐溫柔地說:「請再補98元。」天,又要加98元,這樣的話,我的錢就不夠返程了!我的退路也沒了!
溫柔這東西也是有保質期的。當我反覆詢問售票員姐姐加收這98元的依據時,售票員姐姐把臉拉得比排的隊還長,尖著嗓子喊道:「告訴過你多少次了,這個車是空調車,好車,票價貴,你要補差價!」
好吧,我補,反正去了南寧,不掙到錢,我也不打算回來了。問訊處的大叔給我指的路,可能是最快捷的,但肯定不是最經濟的。
在向塘火車站又待了三個小時,在凌晨四點多,我終於登上了去南寧的火車。我終於體會到了這98元的價值,一是在炎熱的夏夜讓身穿半袖的我凍得瑟瑟發抖,二是列車上的椅背有一個舒適的弧度。我可以安心睡一覺了,卻始終睡不著了。要是你忙活一整夜,卻沒有吃任何東西,你也會睡不著。
我沒有在我的膳食日程裡安排夜宵,所以,我和自己的胃鬥爭了一個小時。終於,在早晨五點半,我開始享用我的早餐。7月2日我的早餐結構發生了一些變化,不再是0.5根火腿腸加一桶方便麵,而是一桶方便面加0.5根火腿腸。怎麼沒有區別?區別是很大的,7月1日是先吃火腿腸後吃麵,7月2日是先吃麵後吃火腿腸。這種不同順序的吃法,會給味覺帶來極大的差異。
用完早膳,我刷了牙,洗了把臉,開始了生機勃勃又無所事事的一天。在南昌失去了我唯一的娛樂器械後,我事先擬定的日程受到了嚴重的破壞,沒辦法,我一邊欣賞著車窗外漸漸明朗的風景,一邊打量著四周千姿百態的乘客。廣播裡也傳來輕快的音樂,播音員用充滿誘惑力的聲音說道:「各位旅客大家好,一天之計在於晨。早餐吃得好,全天有精神。本次列車的餐車為各位旅客準備了豐富的早餐,有牛奶、雞蛋、小米粥……」
乘客們紛紛從睡夢中醒來,車廂裡一時間變得喧鬧無比,大家排著隊去如廁,排著隊去洗漱,排著隊去打水,然後各自享用著攜帶的早餐。我身邊的幾位旅客也開始甦醒過來,我的對面坐著兩個小伙子,一個戴著黑框眼鏡,顯得成熟又穩重。另一個留著小平頭,很精神。我的右邊靠窗的位置倚著一個女孩子,紮著馬尾辮,長相普通,不過皮膚很白。
想著長路漫漫、無心睡眠,我又失去了自己的娛樂工具。於是,生性內向的我第一次與陌生人搭訕閒聊,我衝著身邊的「馬尾辮」笑了笑說:「吃了嗎?」
馬尾辮一愣,有點哭笑不得地說:「這不剛醒嘛!昨天的晚飯倒是吃了。」
我知道自己的搭訕有點弱智,馬尾辮忽然笑了,她笑起來還是蠻好看的,如同一叢不起眼的水仙綻放出清新雅致的花朵,水仙,這是我腦子油然而生的念頭。她大方地問:「你這是去哪兒呢?」
我的臉紅了,撓撓頭答道:「南寧。」
對面的「黑框眼鏡」和「小平頭」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道:「這麼巧,我也去南寧!」
這列火車本來終點站就是南寧,黑框眼鏡和小平頭的反應太誇張了。只是,我們都是孤單寂寞的旅人,都想在旅途上找個說話投機的伴侶。
我們四個都是年輕人,話匣子一打開,就像滿園春色一樣關不住了。我們互相做了自我介紹,我沒想到的是,馬尾辮居然姓水,而且真的叫水仙兒。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說真的,這姑娘乍一看很普通,再多乍兩次就覺得相當可人了,清澈的眼睛、修長的睫毛、小巧的鼻尖、白淨的面皮,耐看型的。
對面的兩個小伙子也做了自我介紹,很抱歉我已經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了,只能以黑框眼鏡和小平頭稱呼他們,我卻能記得水仙兒唇邊長著一顆秀氣的痣,這大概就是男女有別吧!這也充分說明了見色忘友這個詞,是有其生理基礎和科學依據的。
水仙兒的媽媽是南寧人,她這次是去南寧看外婆。而黑框眼鏡和小平頭兩人並不認識,此行的目的,小平頭說得如同外交辭令一般含糊:到南寧考察發展的機會。
而黑框眼鏡則大大方方地說:「我是做工程機械生意的,最近在廣西搞了幾個重點項目,到了南寧,你們以後可以去找我。我正想招一名分公司經理呢!」
我羨慕不已,訥訥地說:「我就是去南寧打工的。」水仙兒對我的坦率表示了極大的讚賞,她起身去洗手間的時候,實實在在地踩了我一腳。到現在我才明白她大概是誇我這人實實在在。只是那時候網絡尚不盛行,我不知道「踩」就是「支持」的意思。
眷顧這東西不僅有保質期,而且還有上下班的作息制度。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上天對我的眷顧。遇到了這幾位朋友,我的旅途生活變得精彩紛呈。
首先,我的膳食結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增加了肉類和水果。儘管肉類就是三粒牛肉乾,水果就是兩顆小西紅柿,但還是極大地刺激了被我那方便面摧殘的味蕾。這些,都是水仙兒與大家分享的零食。
其次,我原本井井有條又枯燥乏味的娛樂項目也豐富起來,小平頭的撲克、黑框眼鏡的雜誌,還有水仙兒的遊戲機,讓我在德智體美勞各方面都得到了鍛煉。
我能與大家分享的,只有我兩天沒洗澡身上所散發出來驚天地泣鬼神的汗臭味。
來而不往非禮也,於是我給大家說了個故事。
故事是我的親身經歷,上初中三年級的時候,每天要補習到很晚,我獨自騎自行車下學。路途並不算遠,但我必須要路過一個上坡,坡道旁就是一片墳場。每次騎到那裡我都會很害怕,可是每次到那裡我的車鏈子都會掉,我深刻地體會到了關鍵時刻掉鏈子的滋味。
我把這事跟奶奶說了,奶奶大驚失色,神秘兮兮地說:「虎子,這是惹上髒東西了。你記住了,以後車鏈子掉了,如果有人來幫你修,你不要答應她,要她把手伸出來給你看。如果留著長長尖尖的指甲,她就一定是鬼,你趕緊吐一口口水在她臉上,推著車就跑。一定要記住了。」
我奶奶在我們村很有名,她有很多粉絲,都喜歡聽她講鬼故事。後來奶奶在家裡搞了個俱樂部,免費為廣大村民講鬼故事。經過奶奶不遺餘力的奮鬥,終於救活了我家的家族式企業——梅記炒貨鋪。
奶奶講的話嚇出了我一身冷汗,每天騎車路過墳場,我就更害怕了。這天傍晚,天色很暗,下著濛濛細雨,我低著頭、撅著腚奮力騎車往回趕,還沒到墳場,我就覺得要出事。果然,到了上坡,我的車鏈子又掉了,我下車想把車鏈子裝上,一個聲音柔柔地說:「我來幫你修車好嗎?」
我抬頭一看,一個臉色蒼白的白衣女子站在我面前,我的心「咕咚」一下,就像掉進了冰窖。關鍵時刻,我記起來奶奶的話,我用顫抖的聲音對白衣女人說:「你把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故事說到這裡,我停了下來,我的三個忠實聽眾把臉湊了過來,緊張地問:「後來呢?」
我看著水仙兒驚恐的表情,頓了頓,欲言又止地說:「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忽然說……」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我猛地伸出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伸到了眾人面前,大喝一聲:「你看我的手!」
三人嚇得一下子癱倒在座位上,緩了好半天,水仙兒擰著柳眉、咬著皓齒、撫著胸脯對我說:「你嚇死我了,我恨死你了!」
我極大地感受到了分享的快樂。我自作多情地認為,有愛就有恨,或多或少。特別是水仙兒嗔怒時不勝嬌弱的表情,我見猶憐。
儘管黑框眼鏡和小平頭都說我這是個好故事,但水仙兒卻不理我了。我正想著調停一下我們的關係,火車卻停了,南寧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