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格林童話 第23章 《格林童話全集》漢譯研究 (3)
    他在格林童話談片(相當於譯後序)中,讚揚格林兄弟「在人心惶惶的多事之秋,在寂寞孤單和尚無出版前景的情況下,他們憑著為了子孫後代恢復和保存民間文學遺產的信念」,為格林童話付出了「巨大勞動」,表現出了「卓識遠見和堅強毅力」,他們的「工作精神和態度」令人欽佩,並用赫爾曼·黑塞的話語高度讚揚格林兄弟的「光榮」。而格林童話本身所體現並證明的「文學的偉力,精神的不朽,心智勞動的巨大價值」讓楊武能在從事完翻譯工作過後,竟跟「郭沫若前輩當年譯完《浮士德》時一樣,我也自認為做了一件很有【A孟昭毅李載道《中國翻譯文學史》,前引書,第496頁。B楊武能《三葉集——德語文學·文學翻譯·比較文學》,成都:巴蜀書社,2005年,第320頁。】意義的工作」。

    郭沫若不僅是中國近現代傑出的文學家,而且在翻譯這塊田地裡也是筆耕不輟的大家。楊武能對於郭沫若這個前輩是欽佩的。郭沫若曾有一個有名的譯學主張,即他心目中「理想的翻譯」應該是這樣的:

    我們相信理想的翻譯對於原文的字句,對於原文的意義,自然不許走轉,而對於原文的氣韻尤其不許走轉。原文中的字句應該應有盡有,然不必逐字逐句的呆譯,或先或後,或綜或析,在不損及意義的範圍以內,為氣韻起見可以自由移易。這種譯法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它的先決條件是:(一)譯者的語學知識豐富,(二)對於原書要有理解,(三)對於作者要有研究,(四)對於本國文字要有自由操縱的能力。A

    不管傑出的前輩在翻譯道路上走過如何之路,只要是正確的,有道理的,後來同樣傑出的翻譯家們不僅心領神會,一定還吸納其精髓,並融入自己的經驗與理解,發展出屬於自己的譯學道路和譯學思想。翻譯家應該是學者的翻譯原則,就是來自於楊武能的另外一個譯學思想,即翻譯家要對文本做到全面的把握和充分的接受,他翻譯出來的作品才能為更多的讀者所接受。因為,掌握「外文和起碼的背景知識,僅僅能幫助你理解原著的表層意義如『字面意義』或者明顯的『道德意義』。為了達到更高的要求,譯者就必須研究和學習,研究作者的生平、著作和思想,研究作品產生的時代,研究他們的民族文化傳統,等等」。因此,從這個角度和意義上講,「翻譯家又同時必須是研究者。不預先進行研究就從事翻譯,特別是翻譯傑作名著,多半是不可能成功的。」B這不僅是楊武能本人在翻譯實踐當中的心得與技巧,也是對後來者難得的忠告與建議。

    雖然比起歌德文學,格林童話談不上是楊武能一直做的研究作品,但是他提倡的翻譯家應該是學者的翻譯原則,在格林童話翻譯工作中一點也未有所懈怠。他為《格林童話全集》寫的談片,不僅可以看作是格林童話譯後序,更可以看作是楊武能對格林童話研究的小結。概括起來,談片中涉及以下些方面:

    格林童話概念定義、格林童話與安徒生童話的比較——即民間童話與藝術童話的不同定義與特徵比較、格林童話與德國浪漫主義的淵源、作為民間文學的格林童話特色、格林童話的地位與價值,以及全譯版本情況說明等等。可以說,【A羅新璋編《翻譯論集》,郭沫若《理想的翻譯之我見》,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年,第331頁。B楊武能《三葉集——德語文學·文學翻譯·比較文學》,前引書,第286頁。】

    從格林童話的文本到格林童話的流傳與接受,從德語文學本身到比較文學等角度,都給予我們研究格林童話很多啟迪與幫助,指明了研究方向與途徑。

    第二節(2)

    在楊武能看來,能做一名優秀的翻譯家,光是研究者、學者還不夠。翻譯家不是一般意義的學者,或僅僅是學者,他還必須同時是作家。因為文學翻譯必須是文學,是對原著的再創造,因此文學翻譯家不只需要有「作家的文學修養和筆力,還必須有作家一樣對人生的體驗、對藝術的敏感,必須具備較高的審美鑒賞力和形象思維能力」,他覺著,最理想的情況下,甚至是要求翻譯家有文學家的氣質和靈感。翻譯家與作家不分離,這本身也是中國無數傑出的先輩走過的路。而同樣是傑出的翻譯家,筆者認為楊武能也是認真執著地沿著這條道路在行走,這在《格林童話全集》中譯本中也有體現。除開翻譯格林童話本身200多個故事外,在完成格林童話譯作工作後,翻譯家心中的作家意識頓時甦醒,「心中的激動、興奮難以抑制,竟至吟成了一首代替譯序的詩」A。

    楊武能為自己的譯著寫過無數的引言和譯序,唯獨給格林童話寫下了這首名為《永遠的溫馨》的詩作為譯序,足見楊武能對格林童話心存的那份感動與摯愛、對格林童話的人類價值與意義的深切感悟,以及對自己接手譯介格林童話這份「工作」的欣喜與肯定。除了這首詩,楊武能自己的話語是對此最好的詮釋,他說,「作為一個前半生以文學翻譯為自己主要志趣和事業的人,作為一個在當今中國並不真正受人尊重的運送精神文化產品的『苦力』,面對這部凝聚著自己心血的《格林童話全集》,也可以感到滿足了。因為我通過它與千千萬萬的中國家庭發生了聯繫,給一代一代的中國孩子帶去了溫馨,帶去了歡樂,帶去了美好奇麗的童夢,並且我還相信自己的這部譯作,會保持比較長久的生命力。」B

    1993年,楊武能的這套充滿「詩意」的《格林童話全集》中譯本由南京譯林出版社出版發行,這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部全新版的格林童話全集中譯本。除開《時諧》譯本、魏以新譯本,它也是中國屈指可數的格林童話全集中譯本。

    楊武能譯本比魏以新的全集譯本還多出了5個故事C,即《穿靴子的貓》《傻【A楊武能《三葉集——德語文學·文學翻譯·比較文學》,前引書,第113頁。楊武能的「序言詩」請參見(德)雅各布·格林威廉·格林《格林童話全集》,前引書,第1頁。B楊武能《三葉集——德語文學·文學翻譯·比較文學》,前引書,第115頁。C《格林童話全集》由200個童話故事、10個兒童宗教故事以及28個補遺故事構成。魏以新譯出了前面的200個童話故事和10個兒童宗教故事,楊武能則除了那210個故事外,還從28個補遺故事中挑選、翻譯了5個故事。】瓜漢斯》《鼠皮公主》《懶漢和勤快人》《雄獅和青蛙》。而此後,就像他那本在譯壇上享有盛名的《維特》一樣,他的《格林童話》中譯本也成為中國家庭喜愛的童話書籍。

    二、再從接受美學觸及格林童話「重譯」

    格林童話早期漢譯經歷了幾個重要的階段,其代表有周桂笙譯本、《時諧》譯本、孫毓修《童話》叢書中的格林童話故事譯文、王少明譯本、趙景深譯本等。這些早期的譯本都有著自己獨特的風格,反映著中國當時特殊的社會、人文背景,透露出譯者的自身文化素養、不同的譯學思想等。比如,孫毓修和茅盾都有在所編譯童話故事結尾贅上教訓的尾巴的習慣;比如,對格林童話進行隨便的增添、任意割裂、又重新組合,要算《時諧》譯本最為甚者,在表現意譯、譯述、誤譯、漏譯、刪節、增節、改譯等方面,《時諧》譯本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而且通篇採用文言文,又再讓它成為一個不顧閱讀對象,佶屈聱牙的反面例子。

    再說翻譯中的「信、達、雅」,首當其衝的是要求譯文的「信」。所謂「信」,就是忠實於原著。早期的格林童話中譯本,撇開王少明譯本——這是格林童話漢譯史上第一個依托原著德文版本的譯本,不看這些譯文的內容,就光看版本,幾乎都存在不忠實於原著的問題,達不到「信」。比如根據史料推測,早期中譯本應該全是依據英文版本來進行編譯的,甚而某些譯本的版本來源語焉不詳。而因版本問題發生的轉譯現象也就自然隨之出現了,很多有名的文人及翻譯家對這個轉譯現象是極不贊同的。

    對於「轉譯」,魯迅先生在針對穆木天反對間接翻譯A這個觀點時講道:「重譯確是比直接譯容易。首先,是原文的能令譯者自慚不及,怕敢動筆的好處,先由原譯者消去若幹部分了。譯文是大抵比不上原文的,就是將中國的粵語譯為京語,或京語譯成滬語,也很難恰如其分。在重譯,便減少了對於原文的好處的躊躇。其次,是難解之處,忠實的譯者往往會有註解,可以一目瞭然,原書上倒未必有。但因此,也常有直接譯錯誤,而間接譯卻不然的時候。」B魯迅這裡說的「重譯」就是指「轉譯」。【A木天在1934年6月19日《申報·自由談》發表的《各盡所能》一文中說:「有人英文很好,不譯英美文學,而去投機取巧地去間接譯法國的文學,這是不好的。因為間接翻譯,是一種滑頭辦法。如果不得已時,是可以許可的。但是,避難就易,是不可以的。」B魯迅《魯迅全集第五卷》,《偽自由書·准風月談·花邊文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531頁。】

    1934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了由魏以新翻譯的《格林童話全集》中譯本。

    早期格林童話漢譯的特點,或是說不足之處,比如像上面談到的「文言文」語言問題、版本問題、隨心所欲的「意譯」現象等,在魏以新中譯本裡一個都找不到了,因此,魏以新的《格林童話全集》中譯本就成為格林童話翻譯史上的一道豐碑,成為格林童話中譯本的一個經典,至今仍然影響深遠,廣為流傳。

    從周桂笙翻譯的第一個格林童話故事到魏以新里程碑式的中譯本,短短30年間,勤勉的中國翻譯家們讓格林童話在中國的傳播就達到了一個巔峰,格林童話的譯介活動似乎就該塵埃落定了。這實際牽涉到譯壇中的「重譯」問題。對這個問題,專家學者們是各抒己見,做了大量的研究與討論。

    筆者在這裡想再次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說明重譯的可能性與必要性。接受美學的理論核心是有名的「讀者中心論」,它確立了讀者的本體地位。借助於接受美學的讀者中心論,具體到格林童話的中譯文本,筆者不厭其煩想說明的是:不管格林童話的中譯者持什麼樣的身份,是翻譯家也好,是優秀的日耳曼學者也罷,實則他們最初的身份只有一個,那就是格林童話原文本的「讀者」,而且是一個「特殊」的讀者!

    這些「特殊」的讀者們,在完成格林童話原著的閱讀任務後,要繼續用他們的言說方式(翻譯策略),將《格林童話》原文本介紹(翻譯)給與他們講同一母語的一般讀者群;而由於他們各自對格林童話的言說方式不同,因此他們最終提供給普通讀者群的格林童話中譯文本必定風格迥異。他們之所以採用這樣或那樣不同的言說方式,從翻譯策略角度來看,即他們是採用了歸化手法抑或是異化手法等,仍然與他們是格林童話原文本的不同的「特殊讀者」身份息息相關;或者說,從接受美學的「垂直接受」與「水平接受」理論出發,在閱讀格林童話的過程中,這些不同的「特殊讀者」在不同時代乃至同時代都要受到制約他們翻譯策略的種種因素影響。簡而言之,不同的時代背景、審美情趣、欣賞習慣,不同的贊助人機制,「特殊讀者」自己的文化背景和文學素養,對文本不同的接受程度等都會使不同的格林童話漢譯者呈現給人們不同風格的格林童話中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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