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子就這樣被送進了搶救室,我和菊野子站在門外,士兵們已經離開。在這寂靜的時間裡,似乎連我自己的心跳也已經終止了。我焦灼不安的手不停地相互環繞著,菊野子看上去也並不輕鬆,她一直用脊背面對著我,她已經放棄了與我眼神之間的對抗,在這一刻,菊野子,作為女人似乎也面臨著坍塌,我知道,就是她把貞子送進了搶救室,如果不是她,貞子就不會墮胎,也不會很快地用身體為士兵服務。如果貞子的身體遭遇不測,那麼菊野子就是殺手。
醫生讓我進屋,說貞子有話告訴我,就這樣,在貞子生命中的最後一刻,迎著一絲溫熱,一絲氣息,我來到了貞子身邊,貞子的身體仍然在流血,醫生怎麼也無法阻止她流血。在那個貞子已經看見死神前來收留她的最後時刻,她告訴我說,她的妹妹名叫貞玲,已經從日本出發,在不久之前,她給妹妹寫過一封信,告訴妹妹她已經懷孕之事,她的妹妹不知道為什麼非常喜歡中國,而且也在藝術學校唸書,知道她的姐姐已經來到了中國,便寫信來想到中國來看看,同時也看看姐姐。她估計她的妹妹已經從日本出發了,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來到此地,她抓住我的手囑托我如果看見她妹妹的話,讓我照顧好她妹妹,並讓她妹妹盡快地回到日本去。
她躺著,說話十分困難,我感覺到,死神已經在她周圍巡視著,做好了準備,時刻想把她帶走,我感覺到了她咽喉中還想複述一些別的什麼,她寒顫著,語絲猶如在風中瑟瑟地抖動,我不知道她到底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想對我說什麼,她看了看我微笑著,就那樣閉上了雙眼。像一朵凋謝的梨花,倏然間再也看不到生命激盪過的熱情,我感覺到死神已經來了,並伸過雙手,從人類的奴役中擁住了她身體,然後駕著一陣風遠去。
留下來的只不過是她的軀殼而已,我掩飾住了抽泣,菊野子也來了,我沒看見她流淚,她大約屬於那種已經被戰爭訓練過的女人,她不會當著我流淚,也不會讓世界看見她在流淚,她已在安排貞子的後事,按照日軍的貫例,凡是犧牲在戰爭中的人,就地埋葬。所以,貞子將埋葬在營帳後面的那片坡地上。那是一片臨水的坡地,不遠處有一條小溪,似乎會終年不息地流動著,菊野子和我親自去選擇了那片墓地,我們沉默地認定了那塊坡地,並劃上了圓圈,於是,掘墓者來了,他們是三個士兵,昨天晚上,他們曾經享受過貞子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