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誰?在這樣迷惘的追問中,已經來到了小鎮,已經進入了用我明澈的雙眼窺伺的時刻。她們已經下了來,我也要下車,她們緊挽著雙手,猶如一對日籍姐妹和親愛摯友,而我卻像小偷追蹤著她們,似乎想瓜分她們的一切。士兵仍然在老地方等我,對此,他是一個很單純的士兵,我想他也許都還沒有殺過人,也沒有上過戰場。我也許正是利用了他的單純把我帶到了現場。
轉眼間,我已經離她們很近,但我的角色很難堪,我不想讓她們發現我的存在,因為在近期內,我已經發現了她們心存的芥蒂,她們已經聯為一個盟體——逐一地在排斥我的存在,那個習慣於在我的存在中尋找護倚所的貞子——轉眼之間已經投進了來自她同一個國家的盟體之中去。
但我並非用孤寂在說話,不錯,在我所陷入的世界中,孤寂猶如熱帶的荊棘已經長滿了大地,在此地,我尋找不到任何密友,知音,儘管知音、密友已經在中國這個神秘的國家出現,然而,我和他卻不能公開地相愛,也不可能用任何一種方式開始像從前一樣赴約。我的孤寂已經塗改了我身體的色澤它使我變得放縱、無恥和充滿詭計——即使是現在,我已同樣被一種狂熱所抓住不放。貞子會到哪裡去呢?菊野子會將她帶往何處去?突然間的一種窒息讓我嗅到了什麼味道,一種醫藥味,一種腆酒味道,一種嗆人的味道,一種術後在身體的傷口噴濺的味道,就在那一刻,我看見了施用墮胎術刑法的日軍醫生,他已站在門口,他今天穿著白大褂,全世界所有的醫生沿襲的白大褂——顯示都在舉著同樣治病救人的旗幟。
在這裡,我深信,治病救人只是一種謊言而已。
因為我曾經在這面旗幟之下——活生生地看著來自中國東北的慰安婦女,被強行地在荒野中墮胎,缺乏任何仁德,也談不上任何治病救人。因為在我的身體中已經銘刻下來了這種強悍的記憶,所以,我不可能保持沉默,如果我用沉默維繫著我狂嘯的內心,那麼我就是一個可恥的人。
基於此,我想我應該出場了,到我真正暴露自己的時刻已到,所以,我要當著貞子的面,在她還來不及清醒之前,告訴她,菊野子帶她到這裡來,到底是為了什麼?我上前抓住了貞子的手臂,她回過頭看著我,笑了笑,那是一種天真無暇的笑容,看不到一絲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