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裡確實已經在尋找貞子,因為我趕到城裡時已經是下午了,喬裡站在這庭院中,那只中國狗今晚上現出粉紅色的舌頭——似乎也在分擔著他的焦灼。我推開了門,喬裡奔上來,告訴我貞子不見了。看見了我手裡舉著的那把油紙傘以後,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問我是不是已經見到貞子了。我把貞子回去的事告訴了他,他噓了一口氣,彷彿已經解脫了,由此獲得了自由。
他告訴我說,這是一個好時機,這是我們離開的最好時機,既然我已經離開了日本軍營,就不要回去了。喬裡對他的這個決定充滿了幻想,他說可以在上海,他的父親曾經去過上海——不僅僅給他帶回來了上海的油紙傘,還給他帶來了上海的神話。
我的世界彷彿對外徹底地關閉著,我感覺到了:喬裡為我和他所設置的任何一種路線,對我在目前都沒有任何一種感召力。我已經困在此地,我不得不承認我已無法脫離出去——戰爭為我個人的世界設置了一種難以穿越的漫長旅途,我會繼續困在原地,因為在那座潮濕而陰晦的營帳中,有我的箱子、油彩、地圖,在營帳中,還有那麼多慰安婦,她們是我的同類,是我一輩子正在探索並表現的身體之謎。
所以,上海對我沒有任何吸引力,回倫敦也不是時候,那麼,我還得回去。喬裡竭盡全力地想擋住我的路線,他插上了門梢,我對那只獨特的中國門梢充滿了好感,我推拉了一番,那只中國狗對我並不狂吠,它似乎已經默認我是它的好夥伴,它站在喬裡身邊,親切地仰起頭看著我。
我是誰?在這個陰晦不堪的時間裡,在外面——一輛日本敞篷車正等待著我回去。喬裡不得不鬆開雙手,他試圖擁住我的身體,他用了勁,使我的肩胛骨已經產生痛感,我還是擺脫了他,喬裡大聲說:"你如果不跟我離開,我就永遠守候在此地"。我不吭聲,我對任何一種命運都充滿了懷疑,惟獨對我回去的路卻充滿執迷不悟的勇氣,我上了敞蓬車,扶著欄杆——並不流暢的車輪聲讓我感覺到了,中國大地上的石塊,而四周的莊稼地荒蕪地睜大著雙眼,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