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窺伺到她的時刻,才發現她獨自一個人藏在一個角落,她當然也必須赤裸著。對於赤裸,她已經不害怕,也不羞赧,也不惱怒。我看到她蜷曲著,她內心中的那些騷亂大約已經平息下去了,被子彈呼嘯在雲彩中的那種時刻撲滅在她的塵燼中。她出奇地平靜——根本都看不到她正孕育著一場毀滅似的風暴,她正私帶來自中國東北的利器,儘管她已經完全赤裸,然而,只要她的身體存在著,她的身體中就會長出利器來。
現在,只剩下她自己了,醫生叫喚著她,讓她躺下去,很顯然,這是最後一道秩序,醫生在之前已經宣佈她為狂犬病病人,現在,醫生會宣佈她的死刑嗎?之前,醫生殺死了她子宮中的孩子,那種刑法已經被她銘刻在肉體記憶中。誰都看不到她在用有限的肉體記憶熔煉著那利爪,當醫生宣佈說:"你是梅毒病患者時"聲音剛剛結束,一場殘暴的廝殺便開始了,李秀貞突然翻身而起,伸出兩隻手已經長出的指甲,那些指甲在之前曾經讓我感到異常,因為指甲太長,所以蓄滿了漆黑的污垢,我試圖用指甲刀修著她的指甲,她搖頭著,對於我的存在,她永遠是溫和的,甚至,她總是想跟我進一步地接觸。我無法修剪她積蓄著仇恨的指甲,因為這是她所擁有的唯一的武器,除此之外,這個女人就再也沒有武器了。
而此刻,她的利齒已經作為武器抓傷了軍醫的臉頰,那名軍醫掏出的手槍射出的子彈準確無誤地已經射穿了她的心臟,她倒下地,倒在了那些繁殖著黴菌的軍用毛氈上——只花了幾秒鐘,只佔據了人類時間中眨眼的時間,轉眼之間,她就倒下了,再也不可能站起來懷抱她藍色的布娃娃,她獲得了永恆的休息,她的雙手指甲上,塗滿了被她仇恨所抓起來的鮮血,她已經盡力地完成了自己的復仇計劃。當我掀開門簾趕到她身邊時,她赤裸著——身體中黑色而絕望的遊戲已經結束,而作為梅毒患者,她和那個來自韓國的女人面臨著同樣的結局:那就是在塵土中死去。門簾外,幾個士兵已經趕來,準備將年輕的韓國少女抓去活埋。在這個時刻,我又想起了三郎,我奔出營帳,想尋找到三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