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沒想到楊局長開口就這麼一大串,就問:「難道楊局長深受其害?」
「誰說不是啊!前幾年,我們局子和一個央企因為合同糾紛的事情鬧了起來,越鬧越大,最後鬧到了法院。開始的時候是在中院,判得其實還不錯,可是雙方都覺得不服氣,又鬧到省高院去,結果雙方都去找人,鬧了一年多差不多兩年,發現兩邊都吃大虧了。省高院那真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啊,爭議的土地被沒收了,兩邊各被罰了好幾千萬。」
「這麼利害?」李穆問。好幾千萬其實並不多,規劃局一年過手的錢都不知道有多少億。別的不說,李穆交土地補償金,一塊地少的幾千萬,多的上億。不過規劃局能夠留在手裡的錢,幾千萬就很多了。「怎麼會被罰了幾千萬?」規劃局做什麼都要參照那個什麼規劃法,應該不可能會被罰這麼多錢啊。
楊局長搖了搖頭,「具體事情是這樣的,那個央企在我們省城拿了一塊地,打算用來建廠房。市裡省裡都批了的,沒問題。可是後來他們看房地產市道好,又決定不建廠房了,改建房產。這也沒問題,你好好申請好好補地價,只要合乎法規,我們肯定會批准的啊。大家都是跟著阿公混飯吃,誰不會給誰面子啊?可是人家央企就是牛,還沒申請呢,就把建好了的幾個廠房宿舍改了改,當作商場和住宅賣出去了。」
「然後你們就去執法了?」李穆猜測。規劃局下屬有一個執法大隊,專門對付違規建築什麼的。這個執法的功能有一陣子劃了給城管。但是城管事情太多,規劃局用起來覺得不方便,盤算了一下,覺得收上來的罰款能夠養活些人,後來又重建了一個執法隊,專門到處去拆樓拆房。
這活很得罪人,特別是那些農村的自建房,人家農民辛辛苦苦好容易弄到一點錢建房子,你去把人家房子拆了,不拚命才怪。可是有些房子不拆又不行,巴掌大的地建那麼8、9層樓,把周圍的路堵得嚴嚴實實,防火什麼的完全沒法子做了。旁邊矮一點的房子,整天黑乎乎的不見天日。
「哪能呢。我們執法隊才幾個人啊,人家那可是央企,一個車間幾百上千人的,把裡面的民兵骨幹拉出來,空手就能把我們規劃局給拆了。要是動傢伙,那就更加不得了了。什麼手榴彈步槍機槍,甚至高射機槍都有。要怎麼打啊?我們就是給他們發了個整改通知,然後去貼了封條,開了罰款,本來也沒想著能收到的,也就是用來扯皮。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居然在市裡面有一筆款子,結果市政府就把那筆款子沒收了當罰款。他們就和我們鬧了起來。說什麼他們只是預售,而且法律法規什麼什麼的。」
「那不是明顯他們不對嗎?怎麼你們也被省高院罰了?」李穆有些不懂。
「哎,要不說人家厲害呢。省高院首先判罰,央企沒有得到批准就賣房子是他們不對,所以判處罰金,這個罰金還是由他們法院來收。然後整個地塊由法院封存起來,直到所有手續辦完為止——意思就是直到罰款啊什麼的全部都交完為止才能解封。這就坑了不知道多少錢了,可還沒完。我們規劃局在貼封條開發款的過程中有瑕疵,罰金屬於非法所得,所以已經罰了的錢要沒收,然後還要撤銷行政處罰。」
「行政處罰撤銷了,那麼那些房子可以賣了?」李穆問。
「哪能啊,剛才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那些房子被省高院扣押著呢。我們的行政處罰撤銷了,但是這些房子還是不合法的,是沒有許可的。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們沒有了一大筆罰款,央企被罰了兩次,然後房子還被沒收了。至於省高院呢,他們拿到了兩次罰款,還有一塊土地外加上面的房子,現在無數省高院官員的親戚朋友在上面無憂無慮的生活著呢。」
「啊?」李穆嚇了一跳,「後來呢?」央企可不是什麼省油的貨色,至於規劃局,更加是不好惹的。作為規劃局裡面的具體辦事人員,可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吃一點虧,可是作為規劃局的整體,李穆就沒見過他們吃過虧的。規劃局和國土局,乃是土地財政之下的一對新星,勢力大得很。
「後來?後來我們規劃局的班子和那個央企的領導班子一起喝酒痛罵省高院,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錢都被拿走了。只好以後發誓有什麼糾紛一定私下解決,打死都不去法院了。生不入官門,死不如地獄,老人說的話真是沒錯。我們也算是官了,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官字兩個口,我們拿省高院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啊,小穆,聽我的絕對沒錯,千萬不要去找省高院!你要找人辦事,找誰都好,千萬不要找省高院。」楊局長說,「小穆你該不會是想跟人打官司吧?金額很大所以要去省高院?到底是什麼事情啊?一定要上法院解決嗎?要是這樣的話,我勸你不如先縮減一下案子的額度。」
省高院的管轄權,在山南省是5000萬,也就是5000萬的案子,就要到省高院去起訴。不過其實也沒有這麼死板,別說5000萬的案子,上億的案子山南省各地的中院都辦過不少。只要原告被告雙方都同意就行。省高院對此很是不滿,經常教唆對判罰不滿的傢伙,讓他們以案值巨大應該由省高院審判為理由改由省高院審理——這些不滿的傢伙很快就會後悔的。
「這個……其實也不是那麼一回事。」李穆和楊局長說,「我有個朋友,得罪了省高院的人,最近他都很擔心,所以叫我來打聽打聽,省高院究竟是誰對他有看法。但是我對省高院的人又不熟,只好找楊局長你打聽打聽。」這種所謂的我有個朋友,很多時候就是我自己,這個大家都明白,楊局長當然也是一聽就懂了。
「小穆你……我是說你那個朋友,怎麼得罪了省高院的人啊?」楊局長問。
「這個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李穆只好這麼說,「他就是聽說,有一個叫做唐金年的人,最近經常去省高院,和省高院的不知道誰在搞陰謀,想要對付我……嗯,我的朋友。」
「唐金年?」楊局長卻果然交遊廣闊,想了想就想起來這人是誰,「他不是你們富貴地產的營銷部主任嗎?怎麼他和別人勾結起來了?」李穆解釋了一下,唐金年已經被富貴地產開除了,楊局長又說,「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吃裡爬外的人真是什麼地方都有啊。省高院我自己是認識幾個,不過都不是很熟,也說不上有什麼交情。不過我知道有一個人和省高院的人很熟,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他,看看他願不願意介紹一下。」
「是誰啊?」李穆問。
李穆本來想著,省城人雖然多,但是官員的圈子並不是很大。他在省城混了一年多,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這麼多的局長科長。那麼楊局長給他介紹的人,就算是不認識,也應該聽說過。可真的見了面,李穆才發現,就算是在省城,他不認識的官還多著呢。楊局長介紹他認識的這個人,乃是一個副廳級,這麼大的官,李穆卻聽都沒聽說過。
「這位是我們市農機處的張主任。」楊局長給李穆介紹說,「以前張主任在法院系統工作了很久,後來才調到市農機處當一把手。他是副廳級,算是高配。」農機處的頭頭,本來應該是正處級,副廳級來做當然是高配,不過高配低配都沒什麼用,農機處以前重要過幾年,但現在老早就是清水得要死的清水衙門了,甚至比王主席那個政協副主席還要沒用。
「哎,也不用給我說好話了。」張主任歎了一口氣說,「我是被發配過去的。本來省高院的院長應該我來做,沒想到節骨眼上居然發生了……那種事情,結果我調到農機處,甚至都不是省農機局,而是市農機處。那個姓肖的接了省高院院長!狠啊!苦啊!為什麼我會那麼倒霉呢?」
李穆沒聽明白,省高院的院長,那可是副部級的高官啊。這個張主任不過是個副廳,升一級才正廳,距離副部還有老大一步呢。要知道正廳到副部,這可不是鴻溝這麼簡單,簡直就是天塹,能跨過去的人萬中無一。他一個副廳級的農機專員,說原來自己可以當省高院院長,誰信啊?「那個,省高院現在的院長姓肖嗎?」李穆連這個也不知道。
「是啊,肖英肖院長。」楊局長很是驚奇,「小穆你也真是……消息不靈通啊。」本來他想說孤陋寡聞,不過想一想還是算了,「肖院長是從中央下來的,以前似乎是京城高院的人,調到我們山南省快一年了。」你說調來一個月不清楚,那還情有可原,一年都不知道,這就太失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