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倉浩這次打錯了算盤,交代完了所有的問題之後,他沒能如願地回到家,等待他的,將是長長的六年刑期,理由是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而向國家工作人員行賄。
他不相信跟隨了自己一輩子的好運氣就這樣沒了,這半年多以來,全是倒霉事了,每次出了事,他都去找個「高人」幫他看看,每次聽高人告訴他,這是「否極泰來」,他的心裡就踏實了。可是「否」了無數次了,也沒見到「泰」的模樣,這次還直接把他給「否」到監獄裡去了!
他憤懣地在這件小小的囚室裡踱著步,遙想當年,海南樓市轟然垮塌之際,他尚可作壁上觀,不過,親眼目睹了那樣的慘烈還敢步入這個行業,他也算有點膽識的。只可惜,在海南學來的這一身本事,只能幫他一時,卻不能幫他一世,因為最重要的,最不該忘記的本事,就是應該知道什麼時候收手。
現如今活躍在地產行業的幾個大哥級的人物莫非如此。
1992年,******南方談話之後,在政府的中低層官員中出現了一個下海經商熱,後來他們管自己叫「92派」,此時的海南,「已經熱得一塌糊塗了」。由於受特區開發政策的影響,海南一直頗受投資商的關注,據稱從1990年開始,每年都有10萬大學青年渡海淘金,到了南巡之後,熱浪終於席捲全島,而首先遭到爆炒的就是房地產。
李倉浩總是想起那個時候,那些從北京南下的人,靠政府背景拿到一塊地,僅憑一紙批文就可以獲利上千萬元,看得讓人心驚膽戰。很多樓盤一拿到報建批文就登廣告,連地基還沒有開始打,價格已經驢打滾一樣地翻了幾倍,即便現在如日中天的「地產六兄弟」,也都是從政府部門辭職出來的。在洶湧迷亂的海南,他們倒賣批文、炒作土地,很快掘到了第一桶金。照他們自己的話說,當時「幾乎是遊俠般的生活,江湖日子。江湖和遊俠在中國實際上就是脫離體制邊緣的一種自由狀態。都是生人,誰也不欠誰,不管你過去是怎麼樣的,海南不相信眼淚,不承認過去,大家都這樣,然後該求人的就求人,沒錢了就去蒙,這吃一口,那吃一口,人都沒有身份感了」。
但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就在這裡,就是這樣的過程中,他們清醒地看到,「海南的好景長不了」。一年後,「六君子」撤離海南,又經歷了二十幾年的商海搏殺,他們終於成為中國地產業的標誌人物。
而我李倉浩,一樣是從海南走出來的,可我卻成了階下囚!
他想不通,命運為什麼跟他開了這樣一個不公平的玩笑?有的人就是這樣,他永遠也不相信是自己的問題,如果他也像那些主動撤離海南的人一樣,學會在該收手時就收手,或許就不會有今天了。命運是公平的,因為在二十多年之前,命運曾經大方地把他拉下了那輛正在向山澗裡俯衝的高速快車,還隨手送給他其後二十多年的輝煌歲月,只是,他像得了健忘症一樣,把命運想要告訴他的秘密,給忘了個精光。
江珊的落網讓市長心裡難過了很久。其實,除了工作關係之外,他與江珊也算是知己,他們之間的關係正所謂「男女搭配,不玩曖昧」的典型代表。現在社會不但女性越來越多地希望在工作中遇到異性搭檔,找到一位工作合手、心靈默契、心無雜念的男性搭檔,而且「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心理效應在男性身上表現得往往會更為明顯一些,能遇見江珊這樣又美麗又能幹的女下屬,那就是前世修來的「福」。
手邊剛翻過的報紙上,一則新聞又撞進了吳市長眼裡,一位外國女性搭乘俄羅斯宇宙飛船上天,這又為「男女搭配」新添了一丁:「男女搭配,上天美麗」。以前一位名叫哈里的美國醫學教授發現,宇宙飛行中60%的宇航員會產生頭痛、噁心、煩躁、情緒低落等「航天綜合征」,後來宇航局採納了專家的建議,每次宇宙飛船上天時都挑選一位健康美貌的女性參加,不但讓女性的身姿在無限的太空顯得更加璀璨奪目,更讓困擾宇航員們的「航天綜合征」大為緩解。
他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是在為自己的心痛「找轍」,此時此刻,他想給自己那無法控制的情緒找一個合理的解釋,畢竟這是二十年在同一個戰壕裡拚殺的夥伴,他為她的離去感到無比傷心,卻又擔心別人看出來自己內心的痛苦。
當人們把「男」和「女」這兩個概念放在一起時,總是自然而然地往「歪路」想,其實,許多異性在一起工作時,友情、愛情、親情都變得次要,而對職業有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那種相互間的競爭、讚歎和欣賞成為彼此事業進步、工作開心的一劑良藥。
即便從心理學和生物學角度來看,這種情況也是再正常不過的,這主要是因為男性比女性更喜歡通過視覺獲得有關異性的信息,比如異性的容貌、發形、膚色、身段等外部特徵都易引起他們的極大興趣,並會對他們的感覺器官產生某種程度的衝擊作用,使他們感到愉悅不已。
男性在女性面前的表演行為本身會刺激人體產生更多的神經傳導物質多巴胺,從而使人感到活力無限和興奮不已。另外就是男女在性格等諸多方面都有互補性,男女在一起工作會更充分地表現出這種互補性。
在過去二十年的「搭檔」生涯中,他們之間的「默契」如同空氣一般瀰漫在身邊的任何一個角落,正是這樣的境界,讓他們達到事業上有扶助,能力上有互補,性格上會包容……
正因為這樣,別人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他能理解,可一向清高、潔身自好的江珊也在矗立的新城面前摔了下去……看著窗外雪花飄飛中的各處工地,他的心裡很是感慨。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態度,這樣一路爬坡,一直向上的攀登,是不是已經忽略了那些人生中應該珍惜的風景?當人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開始了一段艱難的跋涉,但每個人走的路徑都是那樣的不同,珠穆朗瑪峰是全世界最高的山峰,全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想攀登,都想征服這個高度。可是,真的沒有幾個人可以真正上去的。吳春書此時就彷彿仰望著自己人生的珠穆朗瑪峰,現在能阻擋自己腳步的只能是自己了,只要自己戰勝了自己,那麼他的人生才能迎來屬於自己的春天!
其實,人的一生每天都在與自己作鬥爭,與命運作鬥爭,與時間作鬥爭。很多時候我們會覺得珠穆朗瑪峰的峰頂只是遙不可及的幻想,但回頭望去,我們已經走得離地面太遠,太遠。每當想起五星紅旗在珠穆朗瑪峰向我招手,我們又一次地振作信心,自我鼓勵,直到我們身邊的戰友一個一個倒下,或者選擇了一條別的路。這個時候,是依然告訴自己「我能行」!還是,學聰明一點兒,學會向強大的命運低頭?遠遠望去,珠穆朗瑪峰依然被皚皚白雪覆蓋,活像一個童話裡的睡美人,靜靜地、靜靜地沉睡,彷彿永遠也不打算告訴你命運的答案。
吳市長長歎一聲,心裡浮現出曹雪芹的那句「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來,真是百感交集。
於是他獨自踱出門去,一路行至子涔開設在芙蓉路老街博物館裡的靜安茶社,大雪紛飛之中,正好有很多老外在悠揚的古箏中品茶,聽著老梁館長講著古街的故事,格外地有聲有色有情有意。吳市長看著看著,自己也不禁插了進去,靜靜地坐在一邊品著茶,聽那些外國客人問出一些好笑又有趣的問題,再聽著老梁絮絮叨叨,但卻又幽默詼諧的回答,好像時間都變成了音符,快樂地流淌著。
正好李曉春也被上官請來,他是要很鄭重地把他和子涔的婚帖交到自己這個「曉春大哥」的手裡的,可一進門,李曉春就認出了吳市長,正要打招呼,市長微笑著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聲張,他只好來到後院,向上官渤海借了相機,使出看家本領給市長好好拍了幾張照片。
正忙活著,只見子涔又站在茶桌前,給各位客人都倒了茶,邊倒茶,她一邊說:「我小時候看到的一本書裡說這中國的茶,好就好在『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愛情,第三道淡如微風』,簡短的一段文字卻道出了深刻的哲理,也正是中國人生活的智慧!」
史密斯夫婦忙著把這段話翻譯給客人們聽,引來驚歎聲一片,子涔微笑著,請大家喝完了茶去後院參觀,因為她正在為自己籌備一場中式的婚禮。關於傳統的婚禮,梁館長還有老街坊們都有很多的故事要講,眾人一聽,更是來了興趣,紛紛放下茶杯,像孩子般興奮地跟著子涔她們去了。
吳市長沒有再跟著他們參觀,剛剛喝過子涔那道「淡如微風」的清茶,他的心裡又生出些莫名的激動來。的確,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珠穆朗瑪峰,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用一年,兩年甚至二十年或者三十年的時間來翻越這座山峰。
人生在世,活得有意義是多麼不容易的事,但是當我們用一顆感恩的心去理解社會的不足,再用欣賞的眼光看待自己和自己一直生活在其間的這個城市,那些瞬間的美麗原來就是永恆的意義。原來我們走的每一步都是向世界宣告這個城市的成長與進步,只是我們常常因為太想做得更好,反而常常丟掉了自己的靈魂,忘記了自己當初為什麼踏上這條艱難的路……
李曉春的這些照片第二天就登上了濱河早報的頭條,這倒也不是李曉春想巴結領導,不過是正好要還當初那個要報道領導們去迪拜參觀的那個記者一個人情。李曉春親自為每張照片配了圖注,還把這個由政府主導,由企業出資,並由老宅原住民親自操刀的民間博物館的由來做了詳細的介紹。由於這種商業模式,在國內還很罕見,這個頭腦靈活的記者也沒少添油加醋。一時間,吳市長關於古城保護的很多論點受到廣泛關注,很多著名的國內外媒體紛紛打電話來約市長的專訪。
一個不受關注的小城,在打造國際化大都市的路上本來一直迷茫著找不到方向,卻不成想,一些老頑固的釘子戶極力保護的古宅,最終成了這個城市發展國際化的最好契機,難怪說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越是古老的,就越是現代的。
古城的未來,在不斷的磨合與碰撞中呈現出了一條全新的思路。但在保護古城面貌方面作出很大貢獻的李曉春卻不得不在紀委度過新春了,但是此時他終於可以踏踏實實地睡上一個好覺了。對他而言,與其提心吊膽地過,不如早早把事情說清楚,他狠下一條心來,等著命運最後的宣判。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這時候,卻有一個人輕輕的把他從睡夢中推醒,他睜開眼一看,居然是小燕。
看守所的單人床有點兒冷,所以,李曉春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一股熱流從腳底升騰,一直暖到了心裡。小燕流著淚,臉上卻是一個硬擠出來的笑容。
什麼叫一家人?一家人就是家再怎麼吵也吵不散;一家人就是無論多麼討厭多麼麻煩都還是放不下丟不開;一家人就是你只能去成為他們的依靠,並且你也從心底裡想要依靠的人;一家人就是未必能與你同甘,但卻一定會與你共苦的那個人……此時的小燕就是這樣,跟老公的彆扭也鬧了快兩個月,一直帶著孩子住在娘家,任憑李曉春幾次三番地上門去接、去求,就是死活不鬆口,不見他,做出一副這輩子都不原諒他的姿態。
哪知道一聽說李曉春被紀委接走的消息,過去的一切就都煙消雲散了。過去,氣歸氣,惱歸惱,但是她知道李曉春一定會來娘家接她,一定會向她認錯,過去的兩個月,越是不見他,就越是說明她把這段關係看得有多重要。可是,現在她也不知道丈夫的事到底有多嚴重,她甚至不知道這一次她究竟會不會永遠地失去丈夫,可是只有到這樣即將失去的時候,她才無比清楚地知道:這個人,就是她要守著一輩子的人,這個家,才永遠是她最溫馨、最寧靜的港灣。
李曉春也感激地望著眼前這個任性的小女人——他的女人!這個會任性,會撒嬌,會斤斤計較的小女人,八年來朝夕相處的另一個生命,一個有的時候他都無法理解的生命。只有在這一刻,他才覺得他們是那麼靠近,當所有的功名利祿、風花雪月都離你而去的時候,仍然能無怨無悔沒有任何條件地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才終於像自己身體裡長出來的一樣,扯不斷也掰不開了。
兩個人好久好久都沒有說話,直到門口傳來幾聲咳嗽,提醒著門裡的小燕該準備走人的時候,她才猛然醒悟過來,還有很多該說的話都沒有說。
「曉春,你放心,我和佳佳都好著呢,佳佳的成績下來了,考得很好,你放心。」小燕努力地想找一些讓曉春開心的話題。
「嗯,有你帶著她,我放心!」提到孩子,李曉春的心裡猛地一抽。這半年多來,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寶貝女兒了,讓她小小年紀承受這麼多本不該有的壓力,真是自己此生最大的罪過。
「小燕,你們永遠是我最在乎的人,也是我最愛的人。過去的事,真的對不起你們……」曉春還沒說完,小燕已經用手輕輕地捂著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