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遷 第28章 內外交困 (1)
    全市的拆遷工作遍地開花,雖然各有各的難處,但作為頭炮,作為地標的黃金地塊,在市拆遷辦主任的親自帶領下,竟是進展最緩慢的,李曉春苦悶至極。

    按道理說,一些難於拆遷的個案,是完全可以申請走依法強拆的程序的,但是由於最近幾年,全國幾起強拆事件引發的悲劇,吸引了國人的高度關注,加上媒體的報道,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把拆遷戶往悲壯的角色上引導,再加上網絡「暴民」跟著起哄,讓這事弄得棘手起來,就像昨天老劉說的一樣:「個別釘子戶漫天要價,提出無理要求,得不到滿足就掛個煤氣罐跟你玩兒命,媒體一報道,倒好像他還就成了弱者,其實我們才是弱者!」

    辦公室裡也不知道是誰接了一句:「要我說,也不能因為幾戶人家就拖上一兩年,老劉,你乾脆也掛個煤氣罐,跟『釘子戶』說,你遷不遷?你不遷我就死給你看!」

    聽得李曉春七竅生煙。

    正好這兩天又看到報道,省裡的某位領導人在接受採訪的時候公開說:「只要有一個居民不同意都不能強拆,一定要達到『和諧拆遷』,居民滿意。」

    李曉春的肺都快炸了,領導的用心是好的,無可厚非。但這其實是做不到的,當然,以前自己坐辦公室的時候,也常常生出這種甘願為百姓兩肋插刀的崇高念頭。不過,那畢竟只是個念頭,真正面對那些無視公共利益,漫天要價的釘子戶的時候,難道就任憑它這樣「釘」在那裡嗎?

    春節前,國務院法制辦剛剛在其網站上公佈了國有土地上房屋徵收與補償條例徵求意見稿的全文。

    李曉春發現,自己匆匆忙忙上任以來,一直想的都是如何完成任務,如何解決問題,如何化解矛盾……自己就像個救火隊員,哪裡的衝突最激烈,自己就要第一時間出現在哪裡。但是將近一年的時間,他卻沒有時間靜下心來,去思考公眾利益和商業利益之間,公眾利益和個人利益之間,這些界限到底應該怎麼劃分。

    「釘子戶」是他每天都要見識到的一個特殊群體,是一個在頭天晚上在門口插些柳條,第二天就敢找拆遷辦要求每棵補償200塊錢的傢伙,他們是這個時代特殊的產物,是個人私慾在民權解放背景下的無序膨脹,這不是平等民生的表現,而是由一個極端走上了另一個極端。但他們又往往是媒體筆下的弱勢群體,是一些值得同情和支持的人……

    其實敢做「釘子戶」的一般都不是性格善良、膽小怕事之輩,他們往往都有極高的想像力和很膨脹的個人物質訴求,他們實際的索賠金額要比那些真正的弱勢群體高上百倍乃至上千倍。跟他們說「個人利益是必須要服從國家利益」?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對牛彈琴。在他們這些人看來,自己的下半輩子就賭在這一套房子上了,豈有輕易為「公眾利益」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讓步的道理?

    這天李曉春又打開電腦想看看這件事的進展情況,結果,國務院法制辦公室官方網站法規規章草案意見徵集系統顯示,時間過去不到一周,徵求意見稿收集到的意見就已接近萬條,這與其他同樣在徵求意見階段的條例境遇大相逕庭。

    李曉春翻開另一部已公開20餘天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採購法實施條例》的徵求意見稿,發現徵集到的意見竟然不足百條,足見公眾對於拆遷新條例之關注。

    可是關注度高的後果就是各說各的理,各方利益博弈的結果往往就是誰的利益也得不到保障。

    比如有人極其反對把危舊房改造列入公共利益,他們認為若是危房,私人自己可以修,若只是舊房,我有住在舊房子裡的權利,若有一天真需要翻修了,也要由我自己修,用不著別人代勞。

    「要是人人都這樣想,城市就不需要管理者了,大家自掃門前雪,有能力的自己蓋個三層小樓,沒能力的自己搭個窩棚,這不都是自己的權利嗎?」

    正想得入神,突然門口傳來一陣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清脆而有韻律的腳步聲,抬頭看時,雪兒正舉手要敲他的房門,於是笑道:「進來吧,找我有事?」

    雪兒臉上依然是那樣一副純淨的天使般的微笑:「李主任,我們李總出國前叫我把這個拿給你,前幾天忙得都給忘了。」說著順手把一個文件袋放在李曉春桌上。

    李曉春心裡一驚,不知道他們又要弄出什麼故事來,但表面依然故作平靜,淡淡地問了句:「出國了?去哪兒了?」

    雪兒這才意識到說走了嘴,但隨即笑道:「其實說來也沒什麼,就是去迪拜了。」

    李曉春心裡想,你們這個老闆也太神通廣大了點,不就是蓋幾棟房子嗎?用得著這樣見縫插針嗎?

    他嘴上卻說:「迪拜好啊,有機會你也該去看看。」說著從文件袋裡抽出一疊文件,又是身份證又是戶口本之類東西的複印件,他一看就感到頭腦嗡的一聲,心裡說道:終於還是來了!

    雪兒收住臉上無邪的笑容,正經八百地一一交代這些資料是什麼情況,希望通過李曉春怎樣運作,然後自然而然地插在回遷住戶的隊裡,神不知鬼不覺地給這些不知道哪裡來的人安排上回遷房。

    「戶口方面,我們已經找派出所都弄妥當了,李主任你放心,我們公司一向運作得很成功,不會露絲毫破綻的,以前一直都是這麼做的,沒什麼大不了。」雪兒輕聲說著,邊看著門口,進來的時候沒關門,其實她也做賊心虛,生怕關了門,反倒引人注意。

    李曉春也怕被別人撞破,那時候不管辦了沒有,自己都惹了一身的臊。因此,趕緊把資料塞回文件袋,打開抽屜,就把文件袋丟了進去:「好,先放這兒吧,有時間我再細看。」

    雪兒又露出她那無邪的笑容,燦爛地說道:「那就麻煩李主任了,我回去等你的好消息!」

    說罷,也不等李曉春回答,逕直走了。

    讓李曉春頭疼的事,還遠不止這些,在他頭疼手上這幾個燙手的假回遷戶的時候,幾個「拆遷富翁」卻正聚在一起喝酒,他們的對面坐著的,就是李曉春最頭疼的那個的釘子戶——吳廣富!

    「拆遷富翁」是老百姓對拆遷驟富的那群人的戲稱,正是他們的經歷顛覆了傳統的致富模式。如果政府不對這個群體進行積極有效的引導,那麼他們將給我們的生活帶來怎樣的影響呢?

    吳廣富在街上偶然見到趙建華時,他剛搬進裝修一新的拆遷安置房,正開著一輛新買的帕薩特轎車,帶著妻子買了到雲南旅遊的飛機票。老遠地看見吳廣富,他興奮地揮動著手裡的機票,那是他此生的第一張機票,怎麼能不在自己的老夥計面前炫耀一番呢?

    吳廣富瞇著眼,看了半天才相信不遠處那輛小轎車裡坐著衝他招手的,居然是以前整天跟自己一起騎著輛破三輪拉黑活的趙建華。

    「嘿,老哥,你怎麼開上這玩意了?」吳廣富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趙建華卻並不著急回答老夥計的問話,只是得意地坐在方向盤前,繼續揮著手裡的機票:「哥們兒,瞧瞧我的機票,明天帶媳婦兒旅遊去!」

    看著吳廣富一副要流哈喇子的模樣,趙建華心裡舒服無比,於是熱情地邀請:「還傻站著幹什麼呀?趕緊上車,咱哥倆找個地方,喝兩盅去!」

    吳廣富上了車,趙建華心裡故意想炫耀一下,於是慢慢開起來,卻並不著急去找喝酒的地方。

    吳廣富在車後座裡,東摸摸西看看,覺得哪裡都好得不得了,坐上去軟軟的真舒服!趙建華從後視鏡裡欣賞著吳廣富貪婪與嫉妒的表情,與妻子相視一笑。

    「對於我們來說,似乎一夜之間,就不用為錢發愁了。」他有些興奮地說,「我們拿到幾百萬的拆遷補償款!我那時候第一次感覺到,人家說的,錢僅僅是個數字,不過這玩意真能讓一個人活得體面!」他終於忍不住,無法把這些話留到酒桌上去炫耀了。

    趙建華祖祖輩輩都是濱河市黃村鎮的農民,因為城市的擴建,他家的房子和地,逐漸都成了城市的一部分。以前,他們那裡算是城鄉結合部,那時候他就比吳廣富他們這幾個窮拉車的闊氣——因為家裡地大,房子多,可以出租給外來人口,積攢了幾年,他們家就蓋起了三層小樓,當然仍然是出租的。所以那個時候,趙老哥拉活就是為了跟他們這些老夥計嘮嗑,什麼遠活累活都不願意幹,那時候就把一起拉活的幾個人氣得夠戧。

    這幾年,黃村鎮的地也能算是城市的中心區了,先後蓋了不少豪華的住宅小區,趙家的房租水漲船高,因此好幾年沒去拉過活了。吳廣富因為房子的事,一直不得消停,黑摩的的活也很少跑了。沒想到今天街頭巧遇,當年的趙哥不但從農民轉身為市民,而且一躍成為光彩照人的一位富人。吳廣富的心裡哪能不五味翻騰呢?

    趙建華有心在老夥計面前好好炫耀一下,於是晃晃悠悠地把車停在平常只有富人們才會去吃的鴻福酒店門口,吳廣富探頭一看嚇得又縮了回來——平時,別說自己沒來過這裡,就算坐自己車的那些乘客,也從沒往這種地方跑過呀?

    因此,吳廣富居然賴在車裡,不肯出來。趙建華和他老伴一左一右,站在車兩邊,一邊笑一邊死命地拉他下車。

    吳廣富最終還是拗不過他們兩個,當他趿拉著那雙老布鞋站在鴻福酒店門前的停車場地面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身上那件皺巴巴的衣服,趾高氣昂地跟在老趙夫妻倆的後面,走進了酒店明晃晃的大門。

    門邊穿著華美旗袍的美女,微笑著鞠躬,弄得老吳受寵若驚,恨不得跳起來才好。抬頭一看,老趙夫妻兩個一臉的漠然,太有大款范了,他這才正經八百地也是裝做看不見眼前的這個美女的樣子。

    趙建華揀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問也不問吳廣富,只是讓服務員揀最貴的菜上幾個,最好的酒上一瓶,趙家嫂子趕緊說,就按平常的來就行了,什麼叫最好的呀?那洋酒你喝得慣嗎?

    吳廣富才不關心喝什麼酒,他關心的是怎麼才能讓自己也變成對面的趙哥。

    「趙哥,你家的房子拆了?」

    「拆了,不拆哪來的這些個錢!」趙建華得意地夾一口牛腱子肉塞在嘴裡。

    「補了幾百萬給你們?」吳廣富剛有些怯怯地說出那「幾百萬」三個字,趙建華就得意地補充道:「還有一套房!」

    「哎呀,咋給那麼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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