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陳建斌「教育」之後，李曉春果然十分關注起與房價有關的新聞來。或許真的是自己太老土了，那些他曾經以為自己很熟悉，很瞭解的人和事都在他面前展現出了全然不同的樣貌。
本以為今年的房價應該像2008年那樣在調控政策之下溫順地回頭，誰知道，過了11月之後，經過小幅盤整後的房價呈現出了加速上漲的勢頭。小燕手裡的房子也從一萬三漲到了一萬五。
小燕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畢竟是自己親手賺來的投資收益，比伸手接過丈夫遞過來的年終獎的感覺要好多了。因此家裡天天像過年一樣，今天張羅了一桌大餐，明天又去給家人都買了新衣服……佳佳高興地直拍手，說：「我就喜歡天天過年！」
李曉春看到電視新聞裡講，相對2007年高峰期的房價，現在的價格又上漲了33%。一線城市中心區的房價已經超過了迪拜。
迪拜，在他看來一直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神話故事，是阿拉丁神燈，是會飛的魔毯，可是現在好像生活裡的沉悶全被打破了。也許被摔破的那只破筆筒裡也住著神仙呢？他有時也會自嘲地這樣想。
不過，每想到這兒，他的心又往下一沉，真不知道李倉浩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一個多月了，也沒再找過自己，張芸那邊也全無消息，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彷彿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小燕嘗到了投資的甜頭，越發來了精神，正躊躇滿志地準備把手裡的房子簡單地裝修一下，出租出去，用租金還銀行的按揭，然後再借點錢買下一套房子。這樣利滾利，用不了幾年，自己也能成為坐擁好幾套房產的「地主婆」了，豈不是可以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悠閒生活了嗎？
但是現實畢竟是現實，小燕去市場上打聽了一圈，像她這樣的毛坯房，想要租出去，至少也要簡單裝修一下，沒水沒電水泥牆面讓誰來住呢？這一裝修，少說也要幾千塊，可是再一打聽租價，濱河的租房市場本來就不活躍。本來嘛，濱河也沒什麼像樣的產業，外地人要想打工都去不遠處的北京了，誰來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沒有外來人口，手裡的房子租給誰？加上像小燕這樣的投資客不少，所以這租房的價格反而比幾個月前更低了，中介的人說，像你這樣的房子，最高能租個1800，而且中介還要扣兩個月的租金作為中介費……
這天李曉春下班回到家，發現屋裡黑著燈，桌子上只有簡單的兩道素菜，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趕忙坐在妻子身邊，握著她的手問道：「燕兒，怎麼了？佳佳呢？」
小燕哭喪著臉說道：「佳佳在她姥姥家。老公，我們又做回窮人了，你知不知道？房子根本租不出去，即便能租，也要先花掉大筆的錢去裝修一遍，然後一個月租金還不到2000塊，還不到按揭的四分之一，你說我們以後可怎麼活啊？」
李曉春差點撲哧一聲笑出來，但為了照顧妻子的情緒，他還是趕緊把她攬在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咱們現在這樣不也過得好好的嗎？咱們不往外租了啊，好不好？」
小燕還是撅著個嘴：「好什麼好，再過幾個月就連土豆絲都吃不起了！現在我們倆的工資全都去還月供了，再這樣下去，日子不用過了！」
「那咱們過幾天去把那套房子賣了，反正也賺了一些，不如就落袋為安吧，也省得過得這麼為難。」
「你說夢話呀？才這點苦你就吃不了啦？現在又沒讓你去喝西北風，才漲了2000你就要賣？瘋了吧你？」小燕說到這裡已經是轉悲為喜，畢竟為那套看不見的房子傷心，還不如為手裡這套瘋漲的房子而高興。
兩人吃著飯，曉春還在安慰妻子：「你也別為那套租不出去的房子發愁，現在全國都是這樣，你看新聞裡現在天天說的那個租售比，北京到了1︰434，上海1︰418，遠遠高於國際警戒線。」
「這是什麼意思啊？跟我有什麼關係？」小燕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吃得津津有味。
「這也就是說，每平方米使用面積的月租金與每平方米建築面積房價之間的比值。這個比值的意思是說，如果把房子出租，200個月到300個月，也就是說大概相當於16年到25年內能收回房款，買房就是划算的。你現在這個得多少年才能收回成本，你自己算算。」
「我算那個幹嗎，我算算自己賺了多少錢不是更合算一點兒？反正買都買回來了！」
看著小燕得意的模樣，李曉春莞爾一笑，家裡的事就是這樣，你要是勸她別生氣，別傷心，她反而越是鼻涕眼淚一大把。你要是乾脆說她買的房子不合算，她立刻就想到了已經到手的十幾萬賺頭，不用你勸，自己就把那些不實際的想法拋到腦袋後面去了。
轉眼已經過了春節，這是李曉春過得最頭疼的一個節，去年的一切已經成為了老皇歷壓在自己的人事考核檔案裡了。應該說是有成績，但也有很大的遺憾，樊主任又幾次找自己談話，叫他要放手去幹，新的一年任務更重，一定要再接再厲。
領導這麼說，就是對自己的工作態度還是滿意的，但對於效率，怕是就說不上滿意了。因此，整個春節，他的頭腦裡一直都在想著自己曾經設想過，但又顯然實現不了的老宅安置方案。
哪知道春節一過，剛一上班，就聽說領導們正在準備出國考察的事，而考察的目的地正是目前關注度極高的迪拜！
「這不是最近總當成反面教材在新聞裡提及的嗎？怎麼想起來去迪拜考察了呢？」李曉春心裡想著，嘴上卻沒說，領導一走半個多月，有什麼需要請示的還是要早點落實了才好，不然等領導都出去了，那些事要耽誤下來了。
其實眾所周知，迪拜是一個在沙漠中聳立起來的城市，並且因為該國的體制，所以該國不論從土地的管理還是從城市建設的理念上都與我們國家差距比較大。不過人家能在沙漠上建成一座國際化大都市，這種勇氣和理念大概正是濱河所需要的吧。
很快考察的事落實了，是由市裡組織的，除了國土局陳局長，還有規劃局湯局長等相關官員，同時還有吳市長以及主管城建的江珊副市長，以及新城建設指揮部的總幹事——樊主任，其他的領導就只能望洋興歎了。
對於這個考察計劃，其實大家也是頗有微詞的，當然眼紅者更是大有人在，不過無論出於哪種目的，大家都是直指考察的目的。畢竟，人家在沙漠裡蓋那麼高的迪拜塔，吸引了那麼多國際知名的大明星去投資，這本身也說明了他們在營銷城市形象方面的本事。
而作為一個建築師，李曉春也知道除了要看許多與設計有關的書籍外，最重要的就是要「行萬里路」。其實到今天這樣，雖然總是拿迪拜當做房地產過度開發的反面教材，但在一個建築師的眼光看來，只要提起迪拜，就想到全世界最好的建築。和許多人一樣，李曉春也非常想去看看在沙漠中如何堆起世界一流的建築，看看世界上最高的建築物是如何展現的，也看看七星級酒店的設計。當然最重要的是要看：如果錢不是問題，你會蓋出什麼樣的建築物？
這次，樊主任終於能得償所願地去迪拜參觀學習，李曉春羨慕不已。
臨走之前，樊主任也回到自己在建委的辦公室，分頭「召見」了幾個部門的領導，對他不在家這些日子的工作做了詳細的部署。說完工作，他又和李曉春點上煙，在煙霧氤氳中，聊起了即將展現在眼前的迪拜。
樊主任非常輕鬆地坐在沙發裡，遙想著，半天才說：「我在濱河大學給那些學生講授國外規劃理念的時候，常常對他們講，看一個城市的建設，跟看一個打扮得體的女士的感覺是一樣的。」
說到這個話題，他得意起來，畢竟枯燥的工作磨去了他很多樂趣，這個年紀的人都愛在回憶裡找點兒安慰。他繼續說著，彷彿面對的正是大學裡滿眼渴求的莘莘學子：「我們欣賞女人的時候，會看她的肌理、膚色，看她的五官，看她的氣質，看她的打扮，當然也看她的行頭、著裝色彩搭配、所擦的香水味道……白天我們看這個女士的風采，有如白天我們看城市的形象，晚上我們看這個女士的另一面，有如發現城市更婀娜多姿、風采萬千的魅力，由燈光看城市所營造的氛圍……那該是多美的場景啊！」
樊主任沉浸在自己的遐想裡，俯身彈彈煙灰，又靠回沙發裡，繼續指點江山：「當然在看城市的時候，我們必須看天際線，看建築的擺佈方式、建築退線……我們看交通、道路、行人、過路天橋……看街頭擺設、綠地、公園、建築小品、商店、路牌、廣告……同時我們也要看行人過路的走法。越是生意繁忙的城市，行人的腳步越快；越是休閒的城市，行人的步伐越慢。這樣我們才能真正瞭解一個城市。」
李曉春點頭稱是，心想自己也想去開開眼界，可惜沒那個機會。因此嘴上說道：「以往國內有許多專家與學者認為中國是國外建築師設計的天堂，可以在中國體驗國外無法設計的建築。其實若要說國際建築師設計的天堂，迪拜才是。」
「說得是呀，為什麼迪拜在短短的幾年中，能有這麼出色的成就？看了迪拜的奇跡，才能領會到一個領導人的重要。迪拜之所以能夠蓬勃地發展，與他的領導人是分不開的。因為只有他才敢提出『迪拜要建的、要擁有的就是世界第一，因為沒有人會記得世界第二』！」樊主任說道。
「那倒也是，誰讓他是阿拉伯石油王子呢？我覺得最神的是他敢預判9?11之後美國會對阿拉伯資金全面懷疑和控制，鼓勵阿拉伯的基金到迪拜避風頭，讓國際資金大舉轉入迪拜，利用供求，創造出非凡的人為價格升值。要不是讓這些資金嘗到甜頭，留下來繼續投資發展，也就沒有後來花大錢建造的世界第一棟有著25噸黃金的七星級的『帆船酒店』了吧。」
「是啊，以前光看圖片了，這次可以一覽真容。確實是了了我多年的一個心願啊。」樊主任捻滅了手裡的煙，似乎是暗示自己希望結束這次對話了。
李曉春趕忙站起來：「樊主任臨行之前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吧，我先回去了。」
「好，在家要好好幹，給我看好這個家，工作要紮實、大膽，我希望回來以後看到讓我吃驚的成績哦！」樊主任拍著曉春的肩膀，眼裡滿是鼓勵。
臨行前的準備工作很繁瑣，畢竟一走半個多月，家裡和單位都有很多事情要安排。這天，江珊正在辦公室給幾個下屬安排工作，突然秘書拿進來一個快遞，江副市長也沒在意，隨手就扔在了桌上，等工作都安排好了，人去屋空，江珊才想起來，忙了一上午連水都沒顧得上喝。
她打開身後的書櫃，取出一瓶蜂蜜柚子茶。女人，天生麗質是一回事，用心保養又是另一回事了，她知道女人要多愛自己一點兒的——尤其是到了這個年紀。
她用小茶匙調了一點蜜，又兌上溫水，嘗一口，恬淡適口，這才一邊小口地啜著，一邊隨手拿起桌上的快遞。
「國土局？」江珊心裡奇怪著，平常政府間文件的流動有專人負責，幹嗎平白無故地寄份快件來？她放下手裡的茶杯，打開快遞的封皮，兩張金色的卡片掉下來，一張是某銀行的商務至尊金卡，另一張是VISA卡，一看可知是專門為出國消費而辦的。
江珊覺得心頭一陣怒火，這不是赤裸裸地鄙視我嗎？可是自己的確沒有還掉上一張陳彩萍偷偷塞在LV手包裡的卡。開始江珊以為只是一張象徵著身份的貴賓卡，誰知道，在不久之後的一個週末，她帶著兒子去北京參加音樂考試，順便又去了上次的那家商店。
孩子考得不錯，她覺得應該讓孩子自己挑點喜歡的東西，畢竟快上大學的孩子了，賴在自己身邊的日子還能有多久？
現在的孩子消費都只知道名牌，兒子看上的東西江珊覺得有點吃不消，不過第一次帶孩子在這樣的地方消費，她也不想讓兒子掃興……直到結賬的時候，才知道手裡的這張卡遠夠支付那些奢侈品了。她這才明白，陳彩萍幹嗎偷偷地把卡塞給自己。
已經花了人家十幾萬，也難怪人家這樣蔑視自己的感受，問都不問就快遞來了兩張卡，什麼叫財大氣粗？江珊的眼前又發現出那個胖女人消費時目中無人的表情。真是人比人，氣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