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春的心痛苦地糾結在了一起，他終於明白，就連昨晚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那位博學多知、儒雅得體的李大哥此時還不知道正躲在哪個角落裡，得意地欣賞著自己此刻的落魄！
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四太太」依然悠閒地品著茶，好像這屋子裡根本不存在他這個血脈賁張的客人一樣。
他渾渾噩噩地走出別墅，上了車，機械得像根木頭，是的，他覺得自己此時就是一具行屍走肉一般，已經把靈魂典給了上帝。
正在走神，方向盤旁邊一陣劇烈的震動，李曉春吃了一驚，定睛看時，居然又是那倒霉的手機——小燕的電話，已經3個未接。
「你昨晚上哪去了？」電話裡的小燕劈頭就是一句，聽起來語氣不善。
「我、我昨晚喝醉了。」李曉春本想編個謊，誰知道大腦在動，嘴卻不聽使喚。
「你就喝吧，遲早喝出事來！」小燕抱怨一句，卻並不沉溺在這個話題上，「你猜我早上去辦手續碰上誰了？」
「辦什麼手續啊？」
「買房子呀！」說起房子，小燕又來了精神，「我今天碰到你高中的同學了，叫陳什麼斌的那個！」
「哦，陳建斌，開典當行的那個。」李曉春想起了那個高中時滿臉粉刺的同學。
「你知道嗎？我們剛好在同一棟樓買了房子，你知不知道人家這是第幾套？」小燕提了個問題，卻根本沒想著等李曉春來猜，就迫不及待地說出了答案，「第26套！」
李曉春還是機械地哦了一聲。
小燕的興致大受打擊，只好叮囑他：「算了，不跟你說了，晚上你早點回來，天大的事也不許加班！我叫了陳建斌來家裡吃飯，咱好好跟人家學學，聽見了沒有？」
這下李曉春只有老老實實答應的分。
傍晚，小燕準備的豐盛的菜餚，李曉春突然覺得，妻子的廚藝其實並不比「四太太」遜色多少，只是平時兩人都忙於工作，基本都是湊合一下就算了。今天他突然重新審視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妻子時，發現她居然是那麼賢惠。
佳佳被送去姥姥家了，小燕說，今天他們兩口子要好好上一課，不能讓孩子鬧得她聽不懂。
正說著，門鈴響了，小燕飛也似的打開了門。
多年未見的陳建斌已經沒有了滿臉的痘疤，但是卻胖了不少，滿面紅光的，幾乎是另外一個人，他真不敢相信要是在街上碰見這個人，他能認出來嗎？
陳建斌拎著大兜小包的禮物進門就找問小燕：「女兒呢？我給她買了個大胖熊，人家都說這是小女孩的最愛！」
小燕忙把客人往裡讓，一邊說：「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來坐坐就好，買這麼多禮物幹什麼？」
陳建斌放下東西，環顧四周，說道：「好幾年沒來了，變化不大嘛。」
小燕笑著說：「那當然，我們這樣拿死工資的，怎麼能和你比！快坐下。」
三個人倒上酒，寒暄了兩句，小燕就神秘地對李曉春說：「你猜猜陳建斌買了多少套房子，多少間鋪面？」
李曉春笑笑，想說「你早晨不是告訴我了嗎」，還沒等開口就聽陳建斌炫耀似的答道：「房子14套，鋪面12間。」
「那你花了多少錢呢？」雖然是早就知道的數字，但聽當事人說來，還是覺得有些震驚，李曉春心想就算他是千萬級的富翁，但他也不至於能把千萬多的錢都壓在固定資產上吧？
「現在買房子，傻瓜才掏錢！虧你在建委幹了這麼多年！」陳建斌鄙視地看著李曉春，他的話簡直令這小夫妻倆震耳欲聾、目瞪口呆。
小燕連忙虛心請教：「買房不掏錢，你是怎麼操作的？」
「要知道，我的典當生意完全是靠錢生錢。第一次買房時，雖然我有能力一次性付清全款，但我還是不願意那麼多的現金被房子壓死。那時候，正流行零首付，於是，我一分錢沒花，貸款18萬買了房，貸款期限為一年。」陳建斌回憶著這段「美好」的經歷，心情顯然很好，於是自己端起酒杯，美滋滋地呷了一口，接著說，「一年期滿，要還房款和利息了。也不知道是我幸運呢，還是我倒霉？那時，我的資金被一筆業務佔用了。為了業務，我不僅還不起房款不說，還得另外新增貸款。迫不得已，我就找我的老關係——銀行的信貸部經理勾兌。當我吞吞吐吐地把『延期還房款並另外新增貸款』的要求說出來後，沒想到，信貸經理卻詭秘地一笑，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為什麼呢？」小燕覺得自己辦房貸的時候還是頗費了一番周折，很想搞明白這其中的奧妙。
陳建斌得意地說：「信貸經理給我出的主意很簡單：讓我老婆以兩倍的價格，貸款買我的房子，貸款期限也是一年！」
「兩倍的貸款，那就是兩倍的利息啊！他這不是變著法子剝削你嗎？」李曉春也被同學的這個經歷吸引了。
「我當時也沒有反應過來，問他如果到時侯，我還是還不上呢？你們猜，那個信貸經理怎麼說？」他停頓片刻，吊足了李曉春夫妻倆的胃口，「人家告訴我，那就被銀行收房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關鍵是除去稅費後，我還能憑空白得17萬！不，這17萬我可不能一個人得，我至少要分給他5萬。」
說完，他又得意地喝一口酒，李曉春夫妻倆對視一眼，半天才反應過來。
「這，就是我第一次買房的經歷。我後來的買房經歷都與此類似，也就是：堅決不掏一分錢，全部用銀行的貸款買房子，然後，如果遇見不明真相的投資者買房，唉，說是投資者，其實就是傻帽，那就高價賣給他。如果一直沒有投資者買房，那就不斷地把自己的房子加價轉貸給自己，不斷地用銀行的錢來還銀行的債。」
小燕一聽此言，又看了丈夫一眼，心想：我不會就是那個買房子的傻帽吧？丈夫也在看著她，此時還真是心有靈犀了。
「我是開典當行的，跟銀行的關係是一般人沒法比的。一般老百姓買房，大都選擇20年按揭，而我買房從來都是只貸款一年，到期了才還本金和利息。這樣操作，不用交月供。而且貸款到期後，我只需做做紙面文章轉貸款一下。實際上，我一分錢也不用掏。」陳建斌越說越覺得得意。
「我不信有這麼荒謬的事情，你講的是『童話』吧！」小燕大概是不甘心被人視為傻帽，一邊給陳建斌倒酒，一邊說。
「兄弟，我看你們是自己人，才給你們講這些掏心窩的話。你不相信我？我這還不算什麼，你知道我一哥們兒是怎麼發家的嗎？」
「那你說說。」李曉春完全沒想到同一個藍天下的人生咋就這麼不同呢。
「我有個小學同學，叫那個王……算了，還是說他的外號王二麻子吧，現在是開發房地產的億萬級富翁。想當年，王二麻子那個落魄啊！就連他註冊公司的註冊資金，也是我臨時拆借給他的。如今，別看王二麻子表面風光，他拿地的錢，都是從銀行貸款的，蓋房子的錢，是建築商墊資的。總之，他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空手道』！」
「等房子蓋好以後，王二麻子在正式開盤前，通常要舉行一個『內部認購會』，這個內部認購，其實就是召集公司內部員工和一些像我這樣相熟的炒房客，以這些人的名義來買房子，全部用銀行貸款來買。這，就是所謂的『開發商囤房』！」
說到這兒，他又看了小燕一眼，因為他知道小燕剛買了房，估計下面的話會刺激她，所以猶豫了一下，可小燕卻並不在意，在她看來，今天學會了，下次不就多賺點嗎？
陳建斌嚥了口唾沫說：「那我可真說了啊？其實，他們這次交易，上報給銀行的交易價，必須比實際的內部交易價提高30%。」
「為什麼？」小燕問。
「因為貸款買房要首付兩成啊！舉個例子，如果你想收回100萬，那你就必須以130萬的房價向銀行貸款。這樣，銀行給你的錢就是：130萬×0。8=104萬，你實際裝進口袋的錢就是：104萬減4萬——總要給銀行人員一點『好處費』嘛。」陳建斌白了小燕一眼，心想：都像你們這麼老實呢？
「就這樣，通過開盤前的內部認購，王二麻子那傢伙其實已經成功地全部收回了投資，把所有的風險轉給了銀行。到這時，王二麻子才會開始打廣告賣房子，並且歸還買地的銀行貸款和蓋房子的建築商墊資。」
「那後面又怎麼操作呢？」小燕是真的沒聽懂。
「你怎麼那樣笨啊！稍微聰明一點的人都能想到，後面的操作方法，其實跟我炒房的方法是一樣的，也就是：如果遇見不明真相的投資者買房，那就高價賣給他；如果一直沒有投資者買房，那就不斷地把自己的房子加價轉貸給自己，不斷地用銀行的錢來還銀行的債。不過，反正已經收回了按揭貸款的首付款，所以後面的操作並不需要每一次都加價30%，只要按著樓市房價本來的上漲幅度加價就可以了。」
「萬一房價上漲幅度不足以支付貸款利息怎麼辦？」李曉春聽了半天，才算問出一個專業性問題，沒想到他這「專家」的話讓老同學這個「外行」大為嗤之以鼻。
「笑話，你什麼時候看見過中國樓市的房價上漲幅度低於當年的貸款利息了？明白了吧，這就是樓市只能上漲不能下跌的原因！你們啊，就踏踏實實地等著手裡的房子給你們賺錢吧！」
「我認為這個只是極個別的現象。如果你講的是普遍的現象，為什麼還沒有開發商被收樓呢？」李曉春深深地被同學的話吸引，已經不再想自己身上發生的那些「離奇」事件，轉而關心起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房事」來。
「原因有許多，主要是你不關心房地產界的新聞，比如上海就有一家銀行收了樓，不得不成為了『房東』。再說只從官樣程序上來看是永遠合法的，銀行官員們也敢於給開發商打掩護——因為以目前的銀行制度來說，只要紙面上的手續完備了，銀行的人也就沒有了責任。」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聽你說到這兒，就連我這麼笨的人也知道了應該如何理順樓市——只要嚴格金融制度，讓炒房的人不能獲得投機的資金，樓市的泡沫自然就會散去！」李曉春拿起酒杯。
可是他的同學卻沒跟他碰杯，反而說道：「我希望這一天晚點兒來，我還沒賺夠呢——嫂子也沒賺夠呢，是不是？」
小燕聽得雲裡霧裡，但這句確實對了心思，於是也拿起酒杯說道：「沒錯，今天這酒真是沒白喝，學了不少知識！虧他還上了個名牌大學，什麼都不懂！」
當晚，送走陳建斌，夫妻兩人感慨不已，李曉春心裡愧疚，於是主動幫忙收拾，等洗完了碗，見妻子已經洗過澡，換上了一件深紅色的真絲睡裙在臥室裡等他。曉春頓覺眼前一亮，畢竟兩人已經很久沒有二人世界了，加上心裡有鬼，自然更是盡為夫之道，刻意逢迎，亦是久未有過的歡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