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有學問 第48章 直者汲黯
    黯為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見,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學,遊俠,任氣節,內行修絜,好直諫,數犯主之顏色,常慕傅柏、袁盎之為人也。善灌夫、鄭當時及宗正劉棄。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位。

    當是時,太后弟武安侯蚡為丞相,中二千石來拜謁,蚡不為禮。然黯見蚡未嘗拜,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群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

    ——《史記》卷一百二十《汲鄭列傳》

    河南濮陽人汲黯,性格孤傲,直言不諱,喜歡開門見山,做事不兜圈子。對性格相投的人熱情有加;對不順眼的人和事,要麼瞥都不瞥一眼,要麼當面指責,毫不留情。而且,這種指責,不分對象,不看場合,就連當時皇帝漢武帝也沒能逃脫。

    漢武帝廣招天下儒生,說要如何如何,意思是要實行仁政。事實上,漢武帝好打仗,好神仙,好大喜功,所謂的崇儒不過是緣儒以飾,裝點一下門面而已。汲黯早就看透了漢武帝的內心,洞察了漢武帝的言不由衷,他甚至不等武帝洋洋灑灑演說完畢,就脫口而出:「陛下內心充滿了慾望,對外卻宣稱要施行仁義,你就是這樣倣傚堯舜的樣子治理國家嗎?」一句話,就把漢武帝的宏論即刻噎了回去。面對如此直截了當、不留情面的詰責,漢武帝先是默然,接著大怒,繼而色變,隨之罷朝。

    大臣們紛紛指責汲黯,然而,汲黯總是有理,振振有詞。他反問,天子設置公卿大臣,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們溜鬚拍馬,把天子置於不義的地位嗎?在其位,謀其政,縱使我膽小怕死,愛惜自己的身體,但辱沒了國家又當如何呢?這話說得義正辭嚴。事後,漢武帝曾私下對身邊的人說:「這個汲黯啊,真是個二愣子」。武帝如此說,不過是自我解嘲而已,並沒有進一步追究。然而,直言不諱的汲黯並沒有到此為止。

    汲黯位居九卿之時,公孫弘、張湯還是刀筆小吏。不過,公孫弘善於迎合主上,做了丞相;張湯巧言詆毀,斷獄穩操勝券,件件切中聖上的心意,於是做了御史大夫。汲黯深以為恥,對武帝發牢騷說:「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意思是說皇帝用人像堆柴垛一樣,後來的堆在上面。「後來居上」這個成語就是從這裡來的。皇帝又一次「默然」,事後又對身邊的人說:「汲黯真是不學無術,說話忒過分了。」

    匈奴渾邪王率部來降,朝廷征發兩萬車輛迎接,向百姓徵用馬匹,有人把馬匹藏起來了。武帝怒,要斬長安令的腦袋。汲黯的直腸子作風又上來了,說匈奴「叛其主而降漢」,路經之地,令當地政府派公車護送一下就是了,何必「罷敝中國而以事夷狄之人乎」?後來,跟匈奴來降者交易的商人中,有五百人因為觸犯了漢代京城物資不許出關的規定,按法處死。汲黯指責漢武帝是「虛府庫」、「發良民」來供養匈奴降兵,如同奉養寵兒一般;用隱約不明的法律斬殺無知的百姓,就是保護樹葉而傷害樹枝的行為。兩番宏論,武帝兩次默然。事後,武帝又說:「我很久沒有聽到汲愣子的話了,如今他又胡言亂語了。」

    汲黯數次使武帝「默然」,雖曾一度被免官,但武帝並沒有處置他,還認為他是社稷之臣。原因在於汲黯「身正」,剛直正義,為人清廉。而且,武帝似乎也忌憚他三分。

    大將軍衛青入宮,武帝曾在廁內接見。丞相公孫弘晉見,武帝有時連帽子也不戴。至於汲黯,皇上不穿正裝是不敢碰面的。有一次,皇上沒戴帽子,恰逢汲黯前來奏事,來不及整理服裝,嚇得迅速躲避到帳內,派近侍代為批復。當朝天子如此忌憚汲黯,就連意欲謀反之人也很畏懼他。

    淮南王謀反時,曾經對人如此評價汲黯:「這個人不好對付,喜歡直言進諫,甘願守節,為正義而死,很難用不法之事蠱惑他。至於勸說丞相公孫弘,那就像掀開頭上蒙的布、搖落樹葉那樣簡單。」

    汲黯一身正氣,即使說話不講究藝術,別人對其還是敬畏有加。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司馬遷寫武帝時汲黯的憨直、公孫丞相的阿世、張湯的巧言詆毀,再想想司馬遷身披李陵之禍,是否包含了言外之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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