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我口邊涎著獰惡的微笑
不是我說笑的日子。我胸懷間插著發冷光的利刃
相信我,我的思想是惡毒的因為這世界是惡毒的
我的靈魂是黑暗的因為太陽已經滅絕了光彩
——徐志摩《毒藥》
我跨出房門,跟著那小個子疾步而行,一路走到後院柴房。那人將門輕輕掩上,回過頭來,眉開眼笑地深深一揖:「小人馮成這廂有禮了。」
我秀眉一緊,伸出手去,說道:「拿來?」
馮成狡獪道:「甚麼?」
我心中怒氣陡生:「解藥。」
他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一般:「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伴,幾乎讓人把正事忘啦!」
我聽得心頭怒火更熾,上前一步打開柴門,低聲威脅道:「你若再消遣我,不把那東西拿出來,我便大聲呼救,說你欲行非禮,到時候不怕沒人替我出了這口惡氣!」
馮成立時面露懼色,滿臉堆歡:「小娘子莫動氣。那解藥姓萬的隨身攜帶,現下不在我手裡。」
「你沒有?」我氣得熱血衝到臉上,狠不得立時飛起一腳將面前這人踢出去。
馮成忙道:「小娘子聽我把話說完。」說罷,便附在我耳邊嘀咕一陣。一聽之下,我不由得冷汗涔涔,心中極是駭懼,顫聲問道:「你可有把握?」
馮成思索片刻,坦然道:「沒有。」
「這……」我但覺此事太過冒險,心中始終猶疑不定。
馮成見我這般神情,催促道:「小娘子莫要再猶豫了,你道萬坤當真是個守信之人,你即便依從了他,他也未必肯拿出解藥救人。那小白臉一死你便從此斷了念想,豈不是正合他意?」
我陡然覺得四肢冰涼,氣血彷彿凝住一般,想到萬坤生性狡詐殘忍,胤禛命懸一線,在這般情勢之下,也惟有同馮成沆瀣一氣,放手一搏,即便九死一生也只好試上一試。
我咬碎了心中最後一絲僥倖,朝馮成點了點頭。馮成陰森一笑,再行交代幾句,又調笑道:「小娘子,我這般為你,你打算如何謝我?」
我微一遲疑,心思暗轉,片刻之後,顧盼間已流露出幾分柔媚:「事成之後,黑風寨偌大的家業便到得你手,到時只怕你已記不得我了!」
馮成雙臂一伸,想將我摟在懷裡,我側身躲閃,讓他撲了個空,低聲呵斥:「來日方長,你著哪門子急?」
他心有不甘,眉宇間似有幾分惋惜,狠狠地道:「待明日之事一了,結果了那姓萬的再說!」
我暗暗鬆了口氣,正色道:「那解藥到手之後,我須親眼看著他服下,你親自安排將他送到最近的官衙。」
「這個不難。」
我點了點頭:「還勞煩帶回一樣東西!」
「甚麼東西?」
「官衙抱鼓的鼓槌。」
馮成一聽,失笑道:「小娘子信不過我,當真是謹慎之極。」
我朝馮成微一扁嘴,信口扯開了謊,一番言辭連哄帶騙,說得他心花怒放,狠不得立時詛咒發誓,定要此事辦得滴水不漏。
我回到住處,早已全無睡意,心中只是反覆思索明日之事。那馮成雖狡獪,同萬坤比起來還是個小角色,暫且利用他拿到解藥。待此事一了,再行圖謀慢慢對付姓馮的不遲。想到此處,不禁暗暗心驚,我幾時也變得這般陰險了?那萬坤馮成是因貪念,而我只想生存。
胤禛此時睡意正愜,我輕輕將面頰貼在他胸前,他翻了個身,雙眸微啟,輕輕呼喚道:「小眉……」
我心臟一縱,低低應了一聲。他握住我的手,歎道:「我這幾日雖渾渾噩噩,外面的事卻也知道一些。我中毒已深,千萬莫要為了我賠上自己!」
我眸中暗暗湧上一層濕意,想起他那日替我擋下一劍,雖只一瞬,卻系生死,即便今生不能與他相守,有了那一劍,也如同天長地久一般。想及此,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澀,下意識問道:
「胤禛,你是修佛之人,可見過那彼岸花?」
他愕然道:「佛曰:彼岸花開,花開彼岸時,只一團火紅,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相念相惜卻……不得相見。」
我在黑暗中苦笑不已,心中淒婉,沉吟半晌才鎮住心神,正色道:「胤禛,有件事要同你說:明日你要先行一步,這裡距京城相隔不過百里。你等我三年,我三年不來,就……就不必等了,我雖不在你身邊,但心中永遠記著你……」
他悚然而驚:「三年,何必要等你三年?我連一刻也等不得!」
我黯然搖頭,淚水潸然而下,輕道:「你累了,再睡一會兒吧,明晚便可離開此地。回去千萬好生調養,我還須在此耽上一段時日,這裡誰也不會犧牲,我保證!」
話到此處,卻再也說不下去,起身踱到外室,雙手掩面直想大哭一場,心中卻彷彿壓了千鈞巨石,只是低低啜泣幾聲,如何哭不出聲來。
次日一早,我便去找萬坤,萬坤見我到了,也不甚驚異,笑問:「這幾日,你可想通了?」
我點了點頭,粲然一笑,柔聲道:「雖想通了,可也不能這般稀里糊塗地跟了你,婚嫁六禮不全倒也無妨,但我要你明媒正娶,喜宴總要擺上幾桌。」
「這個自然,今晚便在寨中大排宴席如何?」
我輕哼一聲,用眼角瞟他一眼,轉身要溜。
「想走?」萬坤搶上幾步,攔在門口,雙眼微紅,眉宇間滿是曖昧。
我心中一驚,暗叫不好,輕輕推了他一把,說道:「有事晚上再敘,我等著。」
「你當真等我?」萬坤喜不自勝,連連重複幾遍,也不再阻攔。
這一晚,紅燭紗影,雕欄朱窗,血紅幔帳低垂,華麗卻刺眼。我半倚床榻,胤禛蒼白的臉在眼前晃來晃去,耳畔隱隱飄來他的呼喚,心中百感交集,對面銅鏡中的臉卻掛著一絲冷笑。
院中喧聲漸高,片刻過後,房門輕啟,匪眾簇擁著萬坤一擁而入,這群人想是酒吃得盡興,鬧喜來了。萬坤黑臉泛紅,見了我雙目精光陡閃,我心中厭惡,側臉低頭,嘍囉們見狀哄笑道:
「新娘子害羞啦!」萬坤忽然伸手在我臉上擰了一把,道:
「弟兄們再吃杯酒就散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萬坤等了這些日子,可不能再錯失了這一晚。」
眾人一聽連笑帶罵,臉上雖有不甘之色,卻也不敢忤逆。馮成不動聲色地混在人群中,悄然移步到我身後,塞過來一隻酒壺蓋兒。我將其捏在手心,微一抬手順勢藏匿在袍袖中,上前幾步擋住萬坤視線,輕聲問:
「我和大伙吃杯酒再讓他們散了如何?」
萬坤一愣隨即大笑道:「這小娘兒倒是個爽快之人。」說罷便將酒杯遞過來,拿起酒壺滿滿倒上一杯酒。
我調轉身子,雙手舉杯齊眉,朗聲說:
「大夥兒賞臉,淡酒一杯不成敬意。小女子不懂江湖規矩,日後有冒犯之處還需多包涵!」眾人團團圍上,連聲道:「好說,好說……」
我雙眼透過人牆,正看見馮成一個矮身,掀開床帷,悄無聲息的鑽入床底,床帷低垂,將他藏了個嚴實。見他藏匿好了,右手微揚,喝下了手中那杯酒。眾人拍手叫好,也跟著灌下一杯。萬坤輕嗽幾聲,揮手道:
「天色不早,弟兄們也該安置了。」
匪眾聽罷,不敢耽擱,紛紛退出房門。
房中漸漸安靜下來,萬坤臉上忽然現出淫邪之色,起身便要寬衣,我心頭掠過一陣噁心,卻不敢露出半點端倪,眼眸流轉,巧笑道:「咱們還沒喝酒呢,這新婚之禮還不算完。」
他冷哼一聲,道:「想把我灌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