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離歌 第23章 解藥 (1)
    酒乍醒,月初明,誰家小樓調玉箏?

    指撥輕清,音律和平,一字字訴衷情。

    恰流鶯花底叮嚀,又孤鴻雲外悲鳴;

    滴碎金砌雨,敲碎玉壺冰。

    聽,儘是斷腸聲!

    ——湯式寨兒令《聽箏》

    「是誰這般想不開,要尋死?」

    我愕然抬頭,見一老者立在身前,鬚髮皓然,紅光滿面,正笑嘻嘻地打量我,肩上一隻金猴正替他瘙癢,舉手投足間隱有幾分仙風道骨。我心口一酸,淒然哀求道:

    「老爺子,你若說話算數,就讓我隨他去吧!」

    那老者歎道:「好個性如烈火的小姑娘。」

    老者在懷中摸索一陣,掏出一隻白瓷瓶倒出一枚丹藥,遞到金猴手中,那小金猴彷彿已通人性,伸手接過一個觔斗便從老者肩頭翻下,將那丹藥交到我手裡。那老者拈鬚而笑:

    「你那情郎還沒死,快拿去救人吧。」

    我狂喜之下,也顧不得多想,轉身將胤禛扶起掰開口唇把丸藥放進去,過不多時,他微微一動,頭顱偏轉,「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那老者吁了口氣:「總算保住性命啦!」轉眸看我,又道,「他中毒已深,七日後還須再服一枚丹藥方能痊癒,這幾日還須好好調養,千萬不可再舟車勞頓。」

    我心中感激,盈盈跪倒拜了幾拜,那老者微一頷首也不言語。

    那萬坤見打翻了如意算盤,不悅道:「老爺子,你不吃齋念佛,好端端跑到這裡做甚麼?」

    老者嘿嘿一笑:「昨晚卜了一卦,依卦像看今日要在這裡遇到一個有緣人,那人頸中有玉,命不該絕。」說罷,便側目問我,「姑娘,你可有玉?」

    我心中驚異,還是點頭道:「老爺子神機妙算!」

    「姑娘可能給我看看?」

    我從頸上將那枚碧玉取下遞給那老者,玉色晶瑩,觸手生溫,那老者端詳半晌,眸光一閃,歎道:

    「我原本也有一枚,若不是它也不會流落到此,蹉跎半生。玉有靈性,你千萬要好好珍藏。」一語方了,又遞還給了我。

    我不甚明白他話中之意,卻也不便細問。老者又笑道:「既是有緣人,可否賞臉到府上一敘?」

    我微微遲疑,心想:「那萬坤似乎還要讓這老爺子幾分,這老爺子又會是甚麼好角色?他府上怕是個土匪窩!」正思忖間,卻聽萬坤笑道:

    「還是老爺子想得周全!」

    說罷,回眸陰惻惻看我一眼,彷彿我早已是他囊中之物,揮手吩咐嘍囉架起胤禛便走。我哪裡肯再離開胤禛半步,只消他在,即便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一闖。

    隨同匪眾一路前行來到一處宅院,這宅院隱在密林深處的,四下裡霧氣瀰漫,橫籐掩路,一路逶迤曲折,拐了七八個彎才繞到門口,門上有一匾額,上書「黑風寨」三個大字,院牆高聳齊整,內中地域廣闊,儼然一座小小的城池。我暗暗心驚,心道:「這黑風寨當真是國中之國,困在此地怕是插翅難飛了!」

    那老者居住在寨中最內一處跨院,我同胤禛便在他院中安置。小院幽靜雅致,台榭環雲,山鳥一鳴,則落英陣陣,確是個絕佳的養生之所。胤禛身子虛弱,每日昏睡而絕少醒轉,臉色卻一日好似一日。自住到此處,便少見萬坤露面,偶然相遇,他倒也不敢輕薄,言談間似是對那老者頗為忌憚,只是這人眼神陰鬱,又心地狠毒,時常令人悚然心驚。

    那老者姓穆,上清下滌,正是這黑風寨的當家,近幾年整日修佛誦經不理世事,寨中事務全由萬坤打理。

    我每日窮極無聊,時常和穆老爺子的金猴玩耍,那金猴敏而好動,整日上躥下跳甚是頑皮,受不得片刻冷落。那日危急之時解藥曾假它之手傳遞,不知不覺中我竟對它心存幾分感激。這一日,穆老爺子正誦經念佛,這金猴又來找我玩耍,他平日極珍愛金猴,從不叫旁人碰上一下,見我同它嬉戲卻不以為意,倒是溫聲勸道:

    「施主啊!滅情慾,登極樂,方為大者,你為何不同我唸經理佛?」

    我一聽,嘻嘻笑道:「我無佛緣。」

    這穆老爺子雖皈依佛門,卻生性幽默滑稽,眸光微閃,狡黠道:「我看你那情郎倒是頗有佛緣,我度了他如何?」

    「你敢!」我跺了跺腳,心思微動,朝那金猴一指,「佛曰: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你平日愛極這小東西,六根不靜,自己都到不得那無生無死,無苦無悲,無慾無求的極樂世界,又如何度別人?」

    「誰說我愛極那小畜生了?」他白眉微揚,雙肩一振便把那金猴甩將出去,金猴平日驕橫慣了,一個觔斗回翻到穆老爺子身前,竟齜牙啟唇淬了他一口,穆老爺子立時惱了,伸臂抓住金猴便打了一巴掌,那小東西豈能善罷甘休,躥到他身後,一把揪住他的發辨使勁拉扯,穆老爺子吃疼,回身要打,那金猴機靈,閃身便躲,卻死死抓住他的髮辮不放,穆老爺子被金猴牽制,又急又惱,牛脾氣上來,偏生要抓住金猴好好教訓一番方可解氣。這一人一猴糾纏半晌,始終不分高下,我開始瞧得有趣,時辰一久卻漸感聒噪,脫口喊道:

    「老爺子,那只是個靈長類動物,你何必同它較真?」

    穆老爺子畢竟年紀不輕,這一番激鬥下來不禁氣喘吁吁,止步回身不再同金猴糾纏,口中卻分辯道:「靈長類動物?哼,我也是!」

    我微微一驚,心中好生納悶,他為何懂得我情急之下信口說出的現代詞彙?穆老爺子見我神色遲滯,眸中忽然顯出神秘之色,低聲道:

    「世間有異遇的何止你一人而已?」

    「你……」我大驚失色,端詳這老爺子半晌,心頭疑雲四起,卻千頭萬緒,不知如何方能問個明白。

    他粲然一笑,截住話茬:「我比你早來了幾十年,你是想知道咱們為何而流落此地,是不是?不錯,我在此蹉跎半世,確是略知一二,只是天機不可洩露,到時你自會知曉,一切還看緣分!」

    我本來好奇心頗重,聽他說得堅決,也知再問無用,便倒了一盞茶,遞到他手中,問:

    「老爺子一心向佛,可是嚮往那極樂的彼岸?」

    他沉吟片刻,黯然道:「我前半世因念念不忘報仇血恨來到此處,一番殺戮之下,創建了這黑風寨的基業,如今年老體衰總怕百年之後要下地獄,因此才想起皈依佛門。」

    我心中暗笑:「原來也是個假居士。」

    他歎口氣,無奈道:「我一生心機甚重,如今理佛唸經也是有所圖謀,多行善舉只為死後升天!」

    「不論動機為何,老爺子總是救了我們的性命。」

    他哈哈一笑,搖頭道:「能救得你一時,卻救不得你一世。有道是紅顏薄命,浪子多情,佛曰:本是前生緣,卻為後世孽。你曾替你卜過一卦,你注定今生要為紅塵所困,不能了,不能悟,不能捨,不能棄,參不透,捨不得。」

    「參不透,捨不得的世間又何止我一人?看相算卦這一套可蒙不得我。若您當真神機妙算,何不為自己卜上一卦,不問蒼生,只算生死?」

    話到此處,我背脊突然沒來由地陣陣發寒,不知何故竟想起了萬坤,心中隱隱有種不詳之感。

    那老爺子眸中精光一閃,似看透了我的心事,淡然笑道:「無悲無喜無夢無幻,無愛無恨四大皆空,生與死又有何區別?我即便此時讓那萬坤殺了,又有何妨?」

    「您早看透了萬坤的居心,豈不是養虎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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