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離歌 第12章 半升紅豆,半升黑豆
    是否你也曾默默注視過我?

    深情凝睇後久久的沉默。

    是否你也曾在意時光的穿梭?

    任往日的歲月荒蕪

    ——如我

    入夜,眾人紛紛告退,屋中只余下我同胤禛兩人,一彎清月如水,潺潺流淌在榻前,灑了滿地細碎的銀,我酷愛這般未摻工業文明的原始,淡淡的,仿佛能嗅到遠方親人的味道。

    靜靜地幫胤禛篦著頭發,鏡中的自己早已不似數月前陡然換裝時那般陌生,眉目如畫,靈動依舊,多的只是幾分含蓄,小巧豐盈的唇瓣從前總覺美艷不足,如今似乎正合古典的審美情趣。我對著鏡子舔了舔干澀的唇,想起從前塗過的草莓唇膏,淡淡的顏色,淡淡的芬芳,聽說那便是初吻的味道,清澀而甜蜜。

    我默默注視著鏡中的胤禛,神情癡迷,他輕輕撥轉了頭,不再隔著鏡子,深深回看過來。夜的深沉,夜的溫暖,夜的秘密,眷眷流轉……他慢慢起身,拾起我的素手輕輕吻著,唇瓣柔軟醉人。我有些心慌,卻無力抽回手,兀兀地盯著他看。他驀然抬頭,見我身子僵直,粲然一笑,拉我踏出房門。屋外秋雨潺潺,我們並肩在回廊徜徉,潮氣撲到臉上,宛若一只濕滑的大手輕輕拂過。我掙脫了他的手,將自己置身雨中,張開雙臂,仿佛這樣便可將雨抱在懷裡。我朝他嫣然一笑,輕道:

    “你看見了麼?我抱到了。”

    “抱到甚麼?”他緩步隨我步出回廊。

    “雨啊。”

    他輕輕將我拉到懷裡,手臂一緊,凌空抱了起來,眸光流淌,仿佛在說:我也抱到了。我驚呼一聲,把臉深埋在他發間,一陣眩暈,總算安穩地著了地,臉紅心跳地嗔他一眼,正想開口,卻被他按到懷裡,抵住口舌。輕輕在他胸膛上咬一口,抬頭正對上那雙深邃的眸子,粲然一笑:

    “剛剛被你嚇了一跳,這是還你的。”

    他寵溺地抬起我的下巴,輕撫著柔軟的唇瓣,我下意識地探出舌尖企圖溫潤干澀的唇皮,卻淡淡滑過他的指尖。他的臉龐驟然靠近,紊亂的鼻息撲到我的面頰上,與滑落的冰雨交纏。我心頭的波浪驀然泛起,緩緩釋放出的熱度席卷到唇,與他的唇似有似無般的碰觸,他的舌尖游移在唇畔,始終探不到香軟的幽徑。我閉上雙眸,貪婪感受著他的熱切,緩緩開啟芬芳,與他糾纏……

    時間仿佛不再流淌,他調整了呼吸,輕輕放開我,牽了我的手回房,我臉上那抹不正常的潮紅仍未褪去。此時兩人衣衫盡濕,屋中的溫暖令氤氳的潮氣慢慢升起。我幫他褪去打濕的衣衫,他裸露的脊背籠在燈影下,帶著幾許朦朧的溫暖。我輕輕拂過他的雙眼示意他閉上,從懷中掏出精油,旋開蓋子,散了一室的茉莉香,他深深吸上一口,已是醉了十分。我將它們倒在手心,用從現代學來的二流手藝為他按摩太陽穴與肩膀。他將頭枕在我胸前,用孩子般滿足的聲音喃喃低問:

    “這便是你口中的驚喜麼?”

    “你喜歡麼?”

    “溫香暖玉,男人的夢想,我為何不喜歡?”

    “佛祖在上,定要怪我誘惑了你這潛心向佛之人,說我‘天理難容’了。”我眉目噙笑,眸中暗暗泛起一波晶瑩。

    “這倒甚是恰當,你正是只詭計多端、天理難容的小狐狸。”他猛一轉身,拉我坐在腿上。

    “胤禛……”我盯著他結實起伏的胸膛,帶了幾許癡迷。

    “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竟這般好聽,再叫一回?”

    我嬌嗔他一眼,偏不作聲。他微扯唇角,一雙大手靈巧地揭開我的袖管,手肘那片青紫立時顯露出來,我撥開他的手,輕哼一聲,道:“做這種事你倒老練得緊麼?”

    他沉聲一笑,反手攥了我的手臂,用另一手輕輕摩挲著,“這茉莉香何時摻了酸味,莫不是……”

    “莫不是我把它腐蝕了?你既不喜歡,隨手丟棄便是,如今還來得及!”

    “在我心中,這般又酸又甜、嬉笑怒罵才是世間最簡單的歡樂,令人艷羨猶恐不及,為何要眼睜睜地扔掉?”他輕歎道,黑瞳淡淡蒙上一層薄霧。

    我看在眼裡,心中隱隱作痛,“只是你的歡樂又丟到了哪裡,整日要這般委屈自己?”

    “說個故事給你聽,”他語氣幽幽,凝視著我眼波中的秋水,深深陷了進去,“每個人降生前,神靈總會讓他看一眼心儀的女子,這一日,一個男人的魂魄飄到神靈面前,看到的卻是個眉頭深鎖的女子,他心痛地望著,仿佛自己也被剝奪了歡喜的權利,於是向神靈祈求道:‘把我來世的歡喜換給她吧’……”

    我靠在他懷裡,喉中哽咽,繼續道:“後來,他們終於遇見了,那女子和他共同分享著從前為愛讓出的歡喜。”

    他雙臂一緊,狠狠攬住了我,我閉上雙眼,帶著絲絲倦懶的甜蜜,醉在他懷中。

    那晚以後,他便奉旨出了京。連日來,我有些神經質,時時盼望一朝夢醒,雲中錦書飄然落在枕邊。

    這一日,陡然在府門口與小林子撞個滿懷,見他風塵僕僕似乎日夜兼程趕了幾日的路。我下意識朝他身後一瞥,以為胤禛也回了府,卻連半個人影也無,小林子呵呵一笑,低聲道:“四爺落了東西,吩咐回府取了,還要趕回去。”

    “小林子,福晉叫呢,還不快去!”高總管尖聲斥道。

    他應了一聲,順手將隨身的小布包塞給我,輕道:“這是四爺吩咐給姐姐的。”

    我伸手接過,疾步朝房裡奔去。摸索一陣,卻翻出兩封信,一封是我的,一封是寫給那拉氏的,嫡福晉的東西為何在這兒?我心中奇怪,不及細想便將給我的那封信拆了,展開一看,卻是白紙一張,心中驚疑道:莫非千裡傳書為的便是一封書信半字空?”點上蠟燭,將它放在燭火上質烤,浸在水中……能想到的招數幾乎盡試一遍,仍是一無所獲。我悻悻地睨著那張已破爛不堪的白紙,揣測他的意圖,終究決定放棄,定要等他回來問個清楚。

    此時,一眼瞥見桌上的另一封信,拿起來迎著陽光一晃,感覺比我那封“無字天書”厚重幾分。我忽然生一種罪惡的念頭,對這信的內容不禁萬分好奇,愈是覺得不妥,內心窺視的欲望愈加強烈,漸漸難以自控,竟如同千萬只螞蟻在啃噬心瓣,若不一探究竟,通體骨節便會立時粉碎。我終究抵不住誘惑,掩門關窗,深吸口氣,拿起信封輕輕一抖,內中之物應聲飄落,定睛一看,這信居然未封蠟。我心頭略略一寬,暗道:“既不避人,就莫怪我了。”

    展開信箋,先入眼簾的居然是“小眉”二字,我迫不及待地繼續往下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信中描述無非是旅途見聞,無一句纏綿之辭,若略去末幾句大可收入中學語文課本,正統得頗為乏味。至於結尾寫得隱晦,大意是早料到我會使出這等偷雞摸狗的伎倆,不如順了我的心意。我微感好笑,總覺得這般決勝千裡的運籌頗有些高射炮打蚊子的意味。

    消磨片刻,小林子閃進房內,自顧自嘮叨了一陣子,輕問:“四爺信中交代的東西可備好了?”

    “甚麼東西?”我奇道。

    “臨走前四爺囑我要姐姐把需要的東西白紙黑字寫下來,吩咐此番來取的便是這個,想來應是相當重要才是,這信中沒提?”他額頭冒了汗,神色甚是惶急。

    我恍然意識到這是胤禛要我回信,告訴他我想要的東西,回京時好帶回來,“我知道了,你先歇一下,換件干淨衣裳,我這就去辦,定要讓你辦好這趟差。”

    小林子點點頭,安心回屋更衣。

    我取來筆墨紙硯,沉思片刻,揮筆寫下八個字:“半升紅豆,半升黑豆”,落款處印下一抹玫紅的唇印。

    門口腳步急促,抬頭一看,小林子已換好衣衫立在門口,“眉姐姐,好了麼?四爺催得緊,還要趕路呢。”

    我起身將東西遞給他,柔聲叮囑道:“路上小心。”說著,遞上個包裹,“裡面的點心留著路上吃。”

    他憨笑道:“還是眉姐姐疼我。”尾音剛落,人已一溜煙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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