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連兩天我都在試著撥周亞的電話,通了沒人接,只好留言;到第三天再撥,卻已經關機了。想他必是不願無關的人來問候來揭起自己的傷口罷,想自己也跟他什麼玩笑都敢開,卻算不上能走進他心裡寬慰他的人,可見朋友多多,但真正能算得上知心知己的卻往往少到幾乎沒有;而且,好朋友也分階段,自己小學到中學的知心朋友待到讀了大學和工作後卻變得沒有了共同語言;而出了國以後有了新的朋友,那之前的就少了往來。好友之間也分等,而這等還會變,我的好朋友中少有「藍顏」,多是「紅粉」,也會常因厚此薄彼而醋意闌珊,比如某些時候我會覺得子秋和橄欖走得更近些,或者我犯了糗事,便會猜度他們是不是會在背後議論我什麼,等等,明知這些都是難免,卻忍不住要在意。但是,如果不在意,又何論是好朋友呢!有些朋友看著不錯,但離著「要好「,還差些交心的感覺,不過是時間久了,彼此往來得多了些而已,所以,一般朋友並不會因為日久而昇華為好朋友的;其餘的,就只可算成朋友或者最多算作認識,比如大衛、貝、顏艷等的也算上吧,他們充斥了我們朋友圈子裡的最大部分,卻都在外圍。
這些感受,忍不住發郵件給大久,知道他肯定會大發議論,有種意料中的期待。
結果剛發走,他的電話就來了,有些被鬼跟了梢兒的感覺。
「我剛下從芝加哥飛回來,飛機還沒降穩,我就看到你的郵件了——」,他邊走邊說,有點氣喘,「——這個交朋友啊,就像打靶,只要會打,打中在八環九環根本不是什麼問題,但越往中心越難打,靶心最是難中,要經過不斷刻苦的訓練方可取得,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能夠交到心的朋友少而又少,而一旦交成,卻又是能夠經得住時間和實踐考驗的。」聽見他回頭囑咐出租車司機放好行李,背景車輛來往的聲音。
「交友是兩情相悅的事情,不是單方努力可以取得的。」我有些不以為然。
「哎——,此言差矣」,我彷彿看見他的胖頭在搖,「兩情再悅,沒有交往也成不了正果;而兩情即使不悅,如果誠心感化,也是可以金石為開的。」
我極不同意他的交友態度,簡直就是「死纏爛打」。
「哎——要的就是這勁頭!」只有這樣,才能「攀上高枝」,越是地位高的人越沒有交心的朋友,「高處不勝寒」嘛,我們才越能得手,他說當年自己初出茅廬,幹得不過是跑跑雜誌廣告之類,但幾筆大業務就是這樣交朋友談成的。
我嘲笑他這不叫「朋友」,這是利用。
他也笑了說我「太不世故」,「這年頭,不能互相利用的就不叫『朋友』了,你說的『兩情相悅』不過是你們女孩子空中樓閣式的友誼而已,而真實點說該是『兩用相悅』才對。」看我不說話,他接著又說,「想想這所謂的兩情相悅吧,不過是你們互相找到了自以為安全的空間,彼此告訴對方自己私隱的內心而已,但其實是不是真正安全還要從長記憶,因為往往到了最後,哼,發現出賣自己的卻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說啊,還是古話說得好『君子之交淡如水』——哎,咱們倆君子今晚水酒一杯見個面好不好?」停在那裡等我回話。
「有點累啊,改天吧。」
「什麼時候去簽證?」
「下個月11號,還有一個月多點兒。」
「簽成了什麼時候走?」
「馬上吧,傑瑞希望早點走,惦記著總部的職位呢。」我打個呵欠。
「那還非得見一面了,否則就要到芝加哥見了——我明天飛北京,得呆上至少三個月吧。」
「這樣啊——那好吧。」
剛坐定,大久便打開筆記本電腦說:
「給你看了一篇來自《芝加哥論壇》報的頭版報道,現在不光是什麼台灣香港人到大陸紛紛淪陷,這美國人也撐不住了。」
文中寫道:
「孩子何罪之有!——
瘋狂主婦不忍丈夫背叛,擊斃丈夫追殺無辜孩子
XX年3月X日晚八時許,惠特市玫瑰山莊的一處住戶發生槍擊案,據調查核實,開槍兇手系該家女主人,被害者男主人腦後被射,當場斃命;兩個孩子,十歲左右,均遭女主人槍擊,受傷嚴重程度不同,一個已經脫離危險,但腿部極有可能致殘;另一個仍在搶救之中。
開槍兇手已被隔離審查,對罪行供認不諱,但情緒異常不穩,開槍直接原因為丈夫因外遇而提出離婚,情緒失控所致。但據查,兇手月前已開始購槍並學習射擊。
被害者PittMac生前系XX公司高級主管,去年六月被派往中國主持工作……」
看到這裡我慌了神,急忙找出手機,撥通了傑瑞的電話:
「哎,Pitt被他老婆殺了,是你們那個Pitt麼?」
「是啊,怎麼啦?」傑瑞聲音平靜得好像「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跟我有什麼關係」一般。
我反倒沒話。
「你早點回來吧」,略一沉吟,「回來再說。」我知他不願我多跟大久來往——男人的第六感覺很怪,他大可不必吃大久的乾醋。
我沖電話點點頭,就掛了,腦子裡閃的都是Pitt被他韓國太太槍殺的鏡頭,可惜了Pitt他是傑瑞口中的標準美國好男人,人又帥又規矩,都是顏艷這個害人精!這下好了,她的美國夢要破了,活該!
「你們認識這個人?」大久只淡淡地問。
我點個頭,「是傑瑞的大客戶。」
我沒多說,他也不多問。這晚的談話因了我的心事重重而格外磕絆。
臨別的時候,他把一張名片拿出來,又在背面添了很多信息遞給我說:
「放到錢包裡吧,萬一有用。」說完衝我笑笑,眼神裡有點酸澀有點無奈還有些說不出的什麼,是希望嗎?不過,我當然瞭解他對我的心思。
「看你,我不是還在給你寫連載呢嘛!」笑著,故作姿態地拍拍他的肩。
2、
「只有像Pitt那樣的美國人才會真假作戲。」傑瑞邊洗漱邊跟我說。
「是假戲真做——還好意思說,難道不是你從中聯絡?」我從浴室的化妝鏡裡看著他。
「錯!這不是問題,問題在於如果我不給他介紹顏艷,他也會被別的女人纏上;現在的中國女人都是瘋子,你不知道麼?」
「不要打擊一大片好不好?」我聲音裡明顯不高興了,「我的朋友裡,你看,橄欖拼到今天還不是靠自己!還有子秋,她最恨別人給她錢,當年他老公——當然了,是她前夫——給她錢她好傷心呢。」我有些激動。
「嗐,子秋。」傑瑞輕描淡寫的口吻,出了浴室上了床。
不知為什麼,傑瑞好像和子秋很不對眼,那個苦苦的子秋,他怎會理解啊!
「有個人想見你。」傑瑞赤裸了上身靠在床頭衝我大聲說。
我塗了面膜不能說話,只用眼睛詢問他。
「你未來的婆婆——」拖著長腔,「——哎,要睡了,明天大老闆還要來呢。」說著鑽進被窩。
什麼?他媽要見我?洗掉面膜,把自己的臉靠鏡子近些,仔細看眼角有沒有細紋,塗了眼霜,多按摩了些時候。
「我覺得Pitt的孩子好可憐啊。」躺在床上,我還是平靜不下來。
「我們的十個孩子,將來都會很好的,放心吧。」傑瑞嗚嚕著聲音,拍哄我睡覺。
3、
如果不是這次去見傑瑞的媽媽,我或許永遠都不知道藏在淮海路現代熱鬧的背後弄堂裡竟是別有一番模樣。在淮海中路段的某處弄堂拐進去,外面的嘈雜漸漸落在了身後,然後就完全安靜了下來。即使在週六,總有人進出,但彷彿是說好了的,都動作輕捷,沒有聲響,怕打擾了住在那幢幢別墅裡的人。
那些老洋樓像是一個個久經歲月的老者,穩穩地坐著,偶一轉頭,就會把你的心思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