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遍遍胡亂翻著歌本,心還在抖,突然間看到了《哭砂》,我本來只愛它的旋律,所以也愛點來唱,我總說那是怨婦唱的歌,可那刻卻成了我發洩心頭難受的工具,直唱得淚流滿面,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要笑;於是我笑了,大家都鼓掌,查理早已回來,還給了我最大的掌聲。而傑瑞,看著我,用胳膊攬過我的肩,只說了句「我們走吧。」
正在我們起身要離開的空兒,包房的門突然給撞開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一陣風樣地奔了進來;女孩不算漂亮,但青春逼人,一付挑剔不滿的表情,那眼睛,那神態,活脫脫又一個貝!
「你電話裡給我說錯房間了,害我——」,正在埋怨她媽,卻突然看見了站著的我和傑瑞,便住了口,瞪著我們,眼睛在我和傑瑞之間穿梭。
「介紹你們認識——這是我女兒楊若,這是果子阿姨和——呃」——貝想不起傑瑞的名字——「呃——叔叔。」
「哦——」貝女兒輕淡的表情,「果子阿姨好年輕啊!」言下之意似乎是「叔叔」老了些。
「楊若!說話別沒禮貌——你們學校也真是的,都高三了還這樣『放羊』,怎麼考大學!」這是貝在說話,儼然是母親的口氣。
「又來了,我這三年學習沒累死,倒給你說死了。」女兒一臉的不高興,一屁股坐在了貝和查理之間,轉臉半笑不笑地看著查理說:「你怎麼也在呀?說陪我去騎馬到現在還沒去,陪我媽都是隨叫隨到。她比我漂亮是吧?我就知道!」
查理尷尬地不敢看大家,玩笑道:「不是我沒空兒,是我排不上隊呀。那得提前幾天就得在你們家排著呀?你說是吧?」他邊說邊去看貝,急於需要幫助的樣子。
「各位,我們先走一步。」傑瑞忙插進來說。
「怎麼就走?好歌才剛開始呢!」,貝女兒的聲音,她斜靠著沙發的一頭,一條長腿搭在扶手上蕩著,一副陰陽怪氣——現在的青少年都這副自以為是的德性。
「抱歉,明天還要出個遠門,下次有機會吧!」說完,我徑直出了包房。
4、
近黑的天色還掙扎著幾分灰白,空氣中已有些涼意,店舖房屋樓宇也是胡亂交錯的,各家的燈參差地或亮或不亮,或白或黃,上海的路就是這樣,街道走著走著就成了小巷,挨挨擦擦的人也多了起來,匆忙的腳步多是往家裡奔的,撞了別人也可以一臉坦然——一天就要結束的時候,是人心最自私的時候!
我胡亂走著,我怕乘出租車,那更會讓我喘不過氣來的。傑瑞在旁邊沉悶地陪著走,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瞭解我的脾氣,這樣壓抑的氣氛他說什麼都是沒用。有個從便利店裡出來的高瘦的男學生,手裡捧著大紙杯子,裡面裝了滿滿的甜不辣、魚丸等鹵制的點心,他低著頭燙燙地吃著,無所顧忌的迎著我們的面從我和傑瑞中間穿過去,這更讓我一陣心煩,二話不說搶到馬路上去招出租車,傑瑞的長腿也忙躲讓過不斷流的自行車,跟了過來。
出租車無聲地開著,向來多話多見識的上海司機也見機變乖了,只留收音機在獨自空響。為什麼不向我解釋?我在內心大聲地質問著他,不要告訴我你不好意思躲閃,不要告訴我你要做紳士,都是故作姿態的藉口!為什麼還在沉默?沉默等待說法的應該是我……
「你明天要去哪裡?遠門?」傑瑞悶悶的聲音。
我不想理他,又不想放過這個他挑起話題的機會。
「是啊,又怎麼樣呢?」
「去哪兒?」
「你真的在乎嗎?哼,不正好給你創造了好機會!」我忍不住要發作。
「你是什麼個意思?」
「你心裡清楚。」
「No!」
還跟我裝算!這真讓我火起!
「去看我爸媽!」我壓抑著沒好氣的聲音。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裡很快地看了我一樣。
「哦,你不是剛回去過嗎?」
「怎麼?你不是也常去看你媽媽嗎?為什麼我不可以?我再問你,為什麼每次回家你都不帶我?為什麼?」氣憤中,新恨未平,又帶出了我的舊怨。
「我的意思是你要回家,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提前?」
「我,我,我,你就知道『我』!」我打斷他道:「這種無聊的問題倒願意和我討論起來了,剛才你做的好事為什麼不跟我解釋?」
「你在說什麼?」他倒一副莫名其妙的嘴臉。
「Ok,ok,shutup(閉嘴)!我輸給你,我要下車!」
司機平靜又職業地說:「小姐,你的目的地馬上就要到了。」後視鏡裡看過來一雙見怪不怪的眼睛。
「那我也要下車!」我咧著嗓子衝他說。
車停在了路邊,我衝下車子。又招手進了後面駛來的的士。
回到住處,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收拾箱子離開!我沒有別的辦法來發洩自己,也沒有別的辦法來表達我對傑瑞態度的憤恨和無奈。
我胡亂地從衣架上拽著衣服,手甚至有些抖,諾大的房廳只有衣櫃間的燈孤獨地亮著,其他房間被這點兒亮映著,或完全黑著。我滿腦子都是貝的手在傑瑞的手上,她的胸靠著他的頭,我發瘋地假想著之前他們更親暱的舉動,我從不懷疑同時心存邪念的一男一女是可以在瞬間就可以勾搭上的。我壓根兒就不認識貝;我以為我瞭解傑瑞,但男人卻是不把自己的生殖衝動作為犯錯的,傑瑞就例外了嗎?何況面對那樣一個透熟的自信過度的女人,看看他的朋友吧,查理,多麼年輕,難道他們是一般朋友嗎?傑瑞,我的傑瑞就這麼輕易地被她給擄走了,然後可能又被輕易地甩了?可我是多麼珍愛他的呀!想著,我的淚就流下來了。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就在黑裡瘋亂著,不知道往箱子裡裝了些什麼;突然,發現傑瑞就站在光和暗的交界處,他那麼大的個子,眼睛卻軟弱又憂傷,這讓我內心一陣抽緊,淚又一陣洶湧。我多想過去被他抱緊大聲哭出來,我需要被安慰,但我知道一旦這樣做了就等於我退縮了,我不明不白地就原諒了他,他只消說一句「為什麼這麼傻去亂想」之類的,我就又忘記了怨恨,而過後又會被無盡的猜疑淹沒……
「我不要!這根本就不解決問題!」我不禁大聲喊了出來.
「你以為怎樣呢?」
「你真的不知道我想知道什麼嗎?」我咬著下唇,萬分失望地看著他。
「什麼都沒有,你看到的。」
「對於你來說,什麼才是叫有呢?她給你倒酒,她把自己的,自己的busts(胸)去靠近你,你沒有感覺嗎?你喜歡是嗎?你不願意拒絕是嗎?」
他愣在那裡沒有話。
「你沒有話說是嗎?那就是你喜歡了!你們男人從來就是喜歡大的busts(胸),」我用手在胸前誇張地比劃著,「你們喜歡妖冶,你們找個聽話的老婆做給別人看,然後再像貓兒一樣去偷腥,而且樂此不疲!」我越說聲音越高,我的手舞在空中,我猜我的臉一定也像我起伏不定的喘息一樣變的扭曲。傑瑞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你在說什麼?」他皺了眉頭喃喃道,「但是,你聽我說,」傑瑞截住了我的高聲,「她給我倒酒,這個女人,是你的朋友,今天以前,我根本不認識,她是不是busts靠我,我,我沒有感覺,也沒有,沒有印象;如果就是她靠我,那是她不對,我作為男人,我怎麼辦?我推開她嗎?」
「當然,你要讓她意識到她過份了!而且,她的手還抓住你的手。」「對,那是因為我不想再添酒了,我不能喝酒你是知道的,而她還堅持給我倒酒。」「我當然知道,可我知道有什麼用;你為什麼不讓那個女人知道!」
「那個女人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他聲音也高起來,一副我把狼引進來的模樣,「即使她不對,我可以對你的朋友沒有禮貌嗎?」他把重音放在「即使」上。
這次該輪到我沒能立即反應了,難道真的是貝太有經驗太有技巧了嗎?哼——她又算我的什麼朋友!「什麼『即使』,分明就是!你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抓他的話把兒,但心裡已經開始有些鬆懈了。
女人越是迫切地希望聽到男人的解釋,其實就是越急於想原諒他。哪怕他給放一點光亮出來,我們的大門就會洞開的。我知道我心裡已經要開始原諒他了,儘管我還有那麼多的疑問,儘管我其實根本不在乎哪個女人用哪種方法來糾纏他,我也不在乎我看到的那一幕,我最最想知道的是當時傑瑞的真實內心世界。我希望他從靈魂裡對我就是忠誠的!可惜的是,女人永遠都看不見這個忠誠,因為很多時候男人自己都看不清也讀不懂自己的心,但我們還是一次一次地想看見,從來沒有放棄過,哪怕那只是個虛像。
「那麼你對我的信任呢?有多少?」彷彿是看見了我的思想,傑瑞反問我道。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口氣依然凶凶。
「那你的感覺呢?」
是啊,就是因為感覺不到了。
「你感覺不到是嗎?」他又知道了我在想什麼,「我告訴你是為什麼吧。」
他走過來,把我拉近,輕輕地撫著我的背壓低了聲音說:
「是你對自己太沒有自信了。你為什麼這樣傻?你總是忘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那就是,擁有我的人是你,你擁有我,這難道還不足夠嗎?」
「我……」我正想抬頭爭辯,卻被他截住了話頭:
「不要現在就跟我講什麼,現在的你需要好好吃一頓飯,然後洗一個熱水澡,明天早上起來,你一定會想通的!」他堅定的眼神讓我只有相信。再說,被他擁在懷裡是那麼踏實,我只覺得渾身軟軟的,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翻天覆地的大決戰一樣,但具體都是些什麼我也真的沒有力氣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