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自信點嘛。鄉下小孩兒看到城裡來的孩子會羨慕——看人家腳上的鞋是商店裡的成品,而自己的卻是娘給手納的;誰不嚮往好生活喜歡好東西呢。以前我在我們西安還覺得自己是一枝花,可跑去北京上海一看,嗐,什麼『山丹丹花開紅艷艷』,應該是『山丹丹花開掉渣渣』,土得掉渣!」她誇張的擠著眉弄著眼,惹我噗哧噴出笑來。
「可是」,她卻不笑,接著說,「鄉小小孩兒真的進了城,卻發現城裡人並不美,就像Jean,他真的很沒勁呢!他功課不好,沒有什麼愛好,不過是空有副好皮囊,我當然不會喜歡了;想想在國內時候好傻,就看著他們美他們是外國人就會嚮往,其實像他這樣的人一抓一把「,她誇張地做個一抓一把的動作,重重地歎口氣,拖個長音說,「全——是小混混啊。」
我們突然都不講話。
「哎,我不是說你的傑瑞是混混啊。」過了幾秒鐘,橄欖突然解釋道。
「我當然理解。」
然後同時笑出聲來。
又都不說話,各自飲了口酒,彷彿有音樂流進來,從那淡藍色的窗簾間——那簾子白天看還嫌它廉價,夜間它卻成了這房裡唯一的溫柔,擋了黑,暖著房子裡的人。
我手快,搶著把酒根兒倒給了橄欖——據說,酒根兒喝了會走桃花運。
橄欖拿細長的手指點點著我,抿了嘴只壞笑不說話。那一瞬間,我有點被她寵著的感覺,她有的舉動,捎帶些男孩子的痕跡,略略那麼一點中性的美,卻是會讓女孩子也動心的,我突然開了個竅兒,原來女孩子愛上女孩子也是很有可能的,一直不能理解的同性的愛戀,自己也窺到豹之一斑;就像供壇上祭祀的東西,從未敢去造次,偶爾嘗到卻發覺味道並無二致,便在醉眼朦朧間有了種大徹大悟的躊躇。
「這酒根兒,」她一仰脖子喝盡,「我可是喝了,抱一個美男回來壞了我的前途,你可是罪魁禍首啊。」橄欖舌頭有些大了。
「呵呵,你還愁前途麼?」
「當然!你有傑瑞,我有誰?有我也不指望!前一天的戀人,後一天都可能變成仇家——哎,我不是說你跟傑瑞會成……」
「哈哈,又來了,我有那麼小器嗎?」我一揮手,笑著打斷她。
「你家傑瑞美麼?有照片麼?」
我取出錢夾給她看。
看了就有義務做評論——說不帥當然讓人傷心,只有苯伯才說得出;但如果誇帥,誇不好反會讓人吃醋,只有巧妙地連說「般配般配」才是最穩妥智慧的讚美——聰明如橄欖怎會不知!她的肯定一下帶起了我對傑瑞所有的美好回憶,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第一次吃飯,第一次接吻……
「噯,在想他?」橄欖的聲音,她好像在我心裡長了眼。
我點點頭,纍纍地斜倒靠在床頭。「一定是他追你!跟我說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說時,曖昧地笑。
問這些,我頭腦便開始熱,想說又不太好意思。
「其實公司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他,也很主動;但他很正很原則的,跟誰都客氣地保持距離。到他來,我都換了三個老闆了,因為這個項目很難做,一是國內缺少專業人才,二是中方合作的公司牛氣沖天,自視為行業老大,總挑剔百般,種種原因吧,前面的老闆,有的是勝任不了被公司調回;有的是無心挑戰主動請辭;只有傑瑞,堅持下來並越做越好。想來他也有意思。」回想著,我自己忍不住笑了,「週五的一天,他發給我一封郵件,主題是「請登入並選擇」,我開始以為是他要我做的工作,結果打開一看,卻是讓我又驚又喜,彷彿是意願中的等待有了結果——他說他想請我跟他一起過週末,如果我願意,就點開第一條鏈接;如果我不願意,也請打開第二條鏈接。」
「然後呢?」橄欖趴在桌上笑著問。
「我就點開了第一條鏈接。天那,裡面有一張詳細列表,從早上幾點幾分他去接我,到幾點吃早中晚飯,分別到哪裡吃,到哪裡玩兒等等,我都記不太清了,整整兩頁紙的計劃,每項計劃後面還給我留了備註的空格,填寫意見或建議。」
「好有心呵。那你後來看第二條鏈接了麼?」
「當然,好奇嘛,結果一隻小狗跳上來說:哈哈,我知道你已經看過第一條鏈接,所以你被取消查看第二條鏈接的資格,而且,因為你的不誠實,你被返回第一條鏈接。你瞧,他根本就是在搞花招嘛。」我喜喜地嗔怨道。
「小傻瓜「,橄欖起身拍拍我的臉道,「你這叫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哼,我恐怕他早就看出你這小甜妞對他的心思了。」說完又趴回桌子懶懶得閉上眼。
我閉了嘴不做任何表情,我開始有些恨她的太過聰明了,她怎知我內心有多痛!多少天來好容易為傑瑞為自己攢了些信心,卻又被她戳痛。
又想算了,橄欖不是會逢迎人的那種,酒喝到這份兒上也沒勁,大家散了吧;可一想到散就又怕了起來,夜都深了,我怕著那種被黑夜攫走的感覺,極怕。
「橄欖,就跟我湊和一晚吧。」我央求她,聲音弱到擔不動一跟髮絲,斜斜地就想閉了眼睡過去,朦朧中只見橄欖的黑蓬蓬的大腦袋點了兩下,眼睛盯著我,純得沒有時態、性別……
3、
和橄欖相處越久,越能感覺到她個性的力量。她簡單地按自己的意願行事,她仗義地把我自己的事情攬給自己去做,我並不想說她有多麼善良和熱心,因為她壓根兒就不是個平常意義上的「好人」;她就像個吉普賽女郎,身體中有一種浪子的不羈和使不完的精力,這些都增添了她外表的活力和迷人,她像一陣風一把火,打破了我的平淡和安靜,獨斷地帶我去跟她瘋。經常地,我會戲劇化地遺憾自己為什麼沒有生活在那些江湖動盪的年代,否則,橄欖一定會是我生死相交的結拜姐妹。
我們讀書的城市像個童話中的小城,遙遠又迷惑,帶點傷感,帶點潮濕,陌生攙雜了歐洲小城的清淡與獨立,沒有慾望紛爭,的確適合靜心求學,卻也多了因孤獨而滋生出的戀情。尤其小留學生們,他們高中畢業就來這裡讀大學,有的是幾分之差沒被國內大學錄取;有的是好不容易混完了國內那水深火熱的高中,由父母賠上錢到國外的大學試試身手;有的年紀比同齡的大出個八九歲,他們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大學的入學通知不過是張通往法國的通行證,留下來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所以,都來了,簡單得好像不過是來這裡夏令營一樣,一批批地,帶著純真的理想、對外面世界的渴望以及全家的期待湧進了這些西方極樂世界,他們的年齡,正徘徊在一切判斷的邊緣地帶,如何接受,如何排斥,他們似乎都有著雄赳赳的答案。他們太年輕了呵,還不懂得曲折和迂迴,只知道前面的路還很長,自己有很多時間可以揮霍……
比起國內的燈紅酒綠和夜生活,外國人的娛樂活動看起來似乎比較保守,他們最多的就是在酒吧裡舉一杯葡萄酒聊天,法國人個個是神侃,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深深的熱愛著並榮耀著他們有著豐厚歷史底韻的文化,他們每個人都有著自己個性化的對事物的看法和言論,所以他們能說,愛說,當然年輕人也喜歡一切流行的,尤其是那些神秘的、頹廢的東西,比如,零晨以後才開放的同性戀舞場,所以法國人獨特著他們的夜生活,可這些,中國的娃娃哪裡感興趣。所以,愛情就更容易滋生,並成了業餘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東西。
無論是大留學生,像我們這樣的,還是小留學生,像他們那樣的,在潛意識裡,出國留學似乎或多或少都有點曖昧的目的,那就是留下來;而且大家也都知道留下來並不容易,但終究不是沒有辦法。所以,愛情,因了強烈的慾望就增加了水份,變淡了,最常見的,就是毅然告別昔日在國內相識的男友,投入到法國男孩兒的懷抱;也有的乾脆鬆開了在這裡認識的中國男朋友的手,牽上了法國男朋友的手,而因此引起中法大學部男生打架的案例也不在少數,可見,爭奪情人的打鬥自古延續至今,走到哪裡是很平常的事了。
像是趕大集、湊熱鬧,橄欖也戀愛了。
她問我有沒有聽過張艾嘉唱的一句歌詞「會愛上你因為我寂寞」?
「聽過,我理解。」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