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聽到寧令哥叫她的名字,紫陌抬起頭,甜甜地一笑。
洛紫陌最初給寧令哥的感覺與後來有著天壤之別。初見到那雙冰眸時,寧令哥以為這必然是一個寒冷入骨的女孩,但不久後他就發現,其實她溫婉而柔順,羞怯之中略帶天真。這讓他不免有些失望,原本想像她應該是那種冷酷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不過他對洛紫陌的感覺並沒有因為這種變化而改變。
洛紫陌到西夏皇宮的第二天,便一一拜見了另外三位太子妃。
長妃是野利氏的女兒,性情溫柔之中帶些冷漠,她低低地問了幾句家常,就推說身體不適結束了會面。
二妃則是來自宋國的郡主趙采薇,美麗得恍如天仙。她不常留在宮中,而喜歡在定仙山上與道士路修篁一起煉丹。
三妃是遼國公主耶律明秀。人如其名,明朗而秀氣。
太子在前一天夜裡並不曾留宿在紫陌的宮中。這不免讓人揣測:是不是太子並不喜歡她?紫陌心裡也在問著自己,不由有了一絲哀怨。
第二天,太子命從人給紫陌送去一襲道袍,並將她帶到煉丹房。丹房之中,太子李寧明盤膝而坐,丹爐升起的煙霧使他看起來飄然出世。他隨意地看了她一眼,便自顧自地解說起丹藥的煉製方法,以及各種藥品的配方。
紫陌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他是將自己當成煉藥的小童嗎?
這時,太子說道:「看爐的工作本是由采薇負責的,但她卻忽然愛上了定仙山。」他的語氣讓紫陌有些錯愕,太子淡淡地說出來,臉上風雨不動,誰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紫陌在丹爐前坐下,嚴格按照太子的吩咐向爐中加入藥劑。這是一個繁複而漫長的過程,但她自小便記憶驚人,那些配方只聽太子說了一遍就都記下了。
只是,這樣的日子很孤獨,也很寂寞。
紫陌下意識地望向窗外,秋日的節氣,大雁一群群地自天上飛過。菊花開了,滿院皆是略帶藥氣的花香。
「太子喜歡菊花嗎?」紫陌怔怔地看著窗外。她不喜歡菊花,喜歡的是冰山上的雪蓮。
她的念頭才動,一朵雪白的花便出現在面前,紫陌驚跳了起來,後退兩步。一個少年人,身著錦衣,臉上帶著一抹嘲弄的笑容——是二皇子寧令哥。
紫陌的臉莫名地紅了,半垂下頭,輕輕福了福,感到自己的手足不知該放在何處。
「哥哥教你煉丹了嗎?」寧令哥問道。
她點頭。
「他總是這樣,每來一個妃子就要教她們煉丹。如果你不喜歡,就不必待在這裡。前面三個妃子裡只有采薇最聽他的話,現在連采薇都厭倦了。」
「為什麼……要煉丹?」紫陌遲疑地問:「是想長生嗎?」
寧令哥搖了搖頭,一躍坐上放置丹藥的桌子,「誰會相信這些硫黃、硝石、汞銀能令人長生呢?吃了以後只怕會速死。」
紫陌咬著嘴唇不說話,悄悄打量著寧令哥。他看起來比太子年輕得多,大概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有著一雙幽深的黑眸,無論說什麼話臉上都會現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那雙黑眸帶著笑意凝視著她,紫陌連忙垂下眼簾。
寧令哥拉起她的手說:「走吧!」
紫陌吃驚地抽回手,「去哪裡?」
寧令哥道:「去城外的山上采雪蓮,街上吃東西,草原上騎馬,哪裡不可以去?」他說得如此順理成章,似乎出宮遊玩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紫陌的心動了一下,卻立刻搖頭,「不行,我要在這裡煉丹。」
寧令哥嘴角微微揚了揚,說:「好吧,那你就繼續煉丹吧!」他不相信紫陌能自甘寂寞地在這裡煉丹,就算可以煉一日兩日,也不可能煉上一生。他猜測頂多一個月,紫陌就會厭倦了。
但這一次,寧令哥卻猜錯了。自此後,紫陌便深居簡出,每日只是在丹房和寢宮之間往來。雖然每次見面時,她也會溫柔地微笑,但除了微笑以外卻再無其他。
寧令哥有些按捺不住。宮中的女子成百上千,他自小便見慣了美女,大家都對他恭恭敬敬,甚至刻意討好,這樣的冷漠卻是第一次遇到。寧令哥是個跳脫的少年人,越被人漠視就越想引起那人的注意。他便悄悄地將丹藥調換,人參換成蘿蔔,茯苓換成山藥,鹿茸換成兔皮。
開始時紫陌還沒發現,可丹藥總煉不成,她慢慢就覺察到藥被調了包。這讓她心裡很疑惑:怎會在皇宮之中出現這樣的事情?莫非是宮人採買藥品時中飽私囊了?
紫陌是溫柔的女子,想到這種可能性後反而更不願聲張,唯恐為採買藥品的宮人帶來麻煩。這樣一來,寧令哥大感失望,於是變本加厲,不僅將藥品換了,連硝石和硫黃的比例也換了。
直到一日,紫陌如常地開爐時,突然「轟」地一聲爆炸了。
寧令哥本在不遠的地方,聽見丹房中傳來爆炸聲,心裡一驚:難道是自己闖的禍?他急忙向丹房奔去,看見紫陌一邊咳嗽一邊從丹房內走出來。
他迎上去,握住紫陌的手,惶急之情溢於言表,「你怎樣?」
紫陌抬起頭,臉上一塊黑一塊白,仍然咳嗽不斷,「不知為何,丹爐忽然爆炸了。」
見到紫陌沒事,寧令哥鬆了口氣,忍不住說:「幸好你沒事!不然,我可再也不會原諒自己。」
紫陌一怔,疑惑地注視著他。
寧令哥暗自心虛,矢口否認,「當然不是我,我怎麼會調換藥品?」
他這麼一說,紫陌馬上就明白了,「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藥品被調換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寧令哥呆了呆,倉皇逃走,心裡想道:聰明的女子果然是很麻煩的。
從那天起,他深切地明白了什麼叫弄巧成拙。以後的日子,兩人偶然相遇,紫陌不再對著他微笑,只會視若無睹地從他身邊穿過。
寧令哥想,紫陌開始痛恨自己了,畢竟他險些把她炸死。
元宵節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裡到來了。
他們雖然是黨項人,卻也同樣過漢人的節日。興慶城中也學著漢人的習俗,四處掛上了花燈,女眷們也被許可夜間到城中賞玩。
宮女們穿著綵衣,手腕上繫著應節的五色綵帶,侍衛和太監也都換上了鮮活的新裝。每個人都喜氣洋洋,只有寧令哥覺得他的心如同這個多雪的冬季一樣,正在慢慢地凍結起來。
紫陌對他冷淡如昔,不過是一兩個月的光景,他卻覺得度日如年。
宮裡的夜宴已經準備妥當,寧令哥本來最不喜歡這種無聊的宴會,但這一次卻早早守候在那裡,因為他知道紫陌也會參加夜宴。
他們的父皇一直征戰在外,從紫陌進宮到現在都不曾回過宮。
夜宴由太子主持,所有李姓宗親都被邀請參加。
紫陌身著一襲淡紫的衣裙出現在宴會上,這些日子她一直忠誠地穿著那件灰暗的道袍,如今換上了女兒裝束,讓人眼前一亮。
她的手腕上也繫著五彩絲帶,走動間絲帶無風自動,如少年雀躍的心。
寧令哥默不做聲地看著她,卻見她的目光一直停駐在太子的身上,這讓他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難道她也和別的女人一樣,喜歡攀附權貴嗎?可是,他卻忘記了紫陌本就是太子的妻子。
整個夜宴的過程中,太子時不時地望上紫陌一眼,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
寧令哥終於無法忍受紫陌與哥哥眉目傳情。他找了一個機會,走到紫陌身邊,拉起她便走。
紫陌先是一怔,卻不敢掙扎,此時若是掙扎,豈非會弄得盡人皆知?她任由他拉著,跟隨他離去,甚至刻意幫他掩飾。
兩人走入一個小小的花園中,四下悄然無聲,紫陌才忿忿地甩開寧令哥的手說:「你幹什麼?」
寧令哥道:「你為什麼一直不理睬我,不與我說話?」
紫陌仰起小小的頭顱,「我不願理你這種卑鄙小人。」
寧令哥有些氣悶地問:「在你的眼裡,我只是一個卑鄙小人嗎?」
紫陌反問:「難道不是嗎?偷偷換了人家的藥物,不是卑鄙小人是什麼?」
寧令哥低下頭,誠懇地說道:「對不起!」
紫陌有些錯愕,她沒想到寧令哥會向她道歉。這個西夏國的二皇子總是意氣風發、狂傲不羈,從未見他向誰道過歉,現在他卻低著頭,向她說對不起。
紫陌倒有些尷尬起來,訕訕地問:「你帶我來做什麼?」
寧令哥抬頭說道:「我只想讓你看看這裡。」
紫陌四處環顧,雖然大雪早已經降下,花園之中卻仍然開滿了潔白的花朵。她的驚喜之情溢於言表,「是雪蓮!」
寧令哥看著她的笑容,不由地舒了口氣——她終於笑了。
「你怎麼能在這裡種出雪蓮?聽說雪蓮只能在絕高的雪山頂峰成活。」
「我種下之時就命人取來許多冰雪,雪蓮是要用雪水澆灌的,只要土地上一直有冰雪,雪蓮就會慢慢地開花。」
紫陌頓時默然,心裡忍不住揣測,他為何要做這種事情?
「我猜你最喜歡的花就是雪蓮吧?」寧令哥問道。
紫陌本想說:「你怎麼知道?」但若問出這句話,就等於同意了寧令哥的說法,可她不想領這個情。她想了一想,生硬地轉身,「我要走了!」這一次並不是因為生寧令哥的氣,卻是為了一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