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俱往矣,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但他們的功過是非卻沒有因時間的流逝和朝代的更替而消失,相反,正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朝代的更替,歷史上的是是非非才越來越清楚,因此,歷史上的帝王將相引得後人議論紛紛,他們也正是在這種議論中被定位的。唐代的趙蕤著的《長短經》對一些帝王將相作了評論,其中不乏獨具慧眼之處,讓我們摘引數則。
【事典】
魏文帝曹丕問吳國的使者趙咨說:「吳王是怎樣的一位君主?」趙咨回答說:「是一位聰睿、明達、仁愛、智慧、志向高遠、富有謀略的君主。」曹丕問他有何具體表現,趙咨回答說:「魯肅出身貧寒,他能起用,這表明了他的聰睿;呂蒙是一普通士兵,他能提拔,這表明了他的明達;抓獲了於禁而不加害,這表明了他的仁愛;兵不血刃就攻佔了荊州,這表明了他的智慧;佔據三州,虎視天下,這表明了他的志向高遠;委曲求全,敬奉陛下,這表明了他的謀略。」
孫策中箭後,箭傷發作嚴重,他把弟弟孫權叫來說:「統率江東的人馬,與敵人對陣決戰,與天下爭雄,你不如我;選拔任用人才,使他們各盡其才,以保全江東,我不如你。」
陳壽說:「孫權屈身忍辱,任才尚計,有勾踐之奇。人之傑也。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業也。」意思是孫權忍辱負重,任用人才,崇尚計謀,像越王勾踐一樣奇特,是人中的豪傑,所以他才能雄踞江南,成就三國鼎立的基業。
晉宣帝司馬懿老謀深算,諸葛亮蓋世奇才,他們二人誰更高明?
虞世南說:「司馬懿是讀書人出身,參與輔佐建立魏國,能夠救助社會的危難,治理好朝政,文才武略,確實有可以稱道的地方。然而他喜歡玩弄陰謀,做事不講仁義,性情猜疑、殘忍,詭計多端。例如他故意說胡話裝病,蒙騙李勝,使曹爽放鬆了警惕,最後消滅了曹爽;他把何晏等人下獄後,任由獄吏審訊拷打,最後連誅三族。像這些傷天害理、昧盡良心的事,正人君子是不會做的。用這種虛情假意對待一切事物,假如雙方勢均力敵,在中原會戰,以司馬懿的奸謀來對付孔明的指揮若定,恐怕司馬懿就不是對手了。」
吳國的張微在《默記》中談論到司馬懿和諸葛亮二人的優劣時說:「漢朝滅亡,天下分崩離析,司馬懿和諸葛亮二人在這種形勢下相遇,各自投靠了明主。孔明從蜀漢開始發展,只有一個州的地盤,與大國相比,約有它的九分之一,指揮著數萬步兵,從祁山長驅而出,慷慨激昂,大有飲馬黃河、洛水的雄心壯志。司馬懿擁有天下十倍於孔明的地方,統率來自各地的大軍,佔據堅固的城池,擁有精銳的軍隊,卻沒有擒獲敵人的意圖,而只求自保。假如形勢像這樣發展下去而孔明不過早病死,要不了多久,勝負的形勢就可以決定了。比起司馬懿來,孔明不是更高明嗎?」
後漢衰落混亂,歸咎於漢桓帝、漢靈帝二人,那麼,他們誰的品德更壞呢?虞世南說:「漢桓帝因國舅梁冀把握朝綱,為非作歹,盛怒之下,聯合宦官密謀將其誅滅,這一舉動表現出了他剛毅果斷的氣概。然而,宦官也因此專權,李膺和太學士郭泰等二百餘人聯合反對宦官勢力,被宦官集團以『黨人亂政』的罪名逮捕下獄,後雖釋放,但終身不許做官,宦官勢力從此不可遏止。這便是史稱的『黨錮之禍』。由此而知,朝政的動亂起源於漢桓帝。古話說:『民不聊生,天下哀號,這正是新的君王興起的良機。』漢靈帝即位時,百姓疲憊不堪,正好便於施行仁政。百姓關心國事,都希望國家能重新得到振興。可是漢靈帝重蹈覆轍,又以『黨錮之禍』誅殺了一批大臣,危害比桓帝時更嚴重,終於導致國家滅亡。像他這種人沒有死於非命,已經是很幸運的了。」
虞世南說:「王莽是一個生性殘酷、奸詐、虛偽的人。沒有發達的時候,沽名釣譽;達到目的之後,驕傲自大,目中無人。偽裝的畫皮一旦撕掉,真面目就暴露出來了。他不聽規勸,自高自大,至死不知道悔悟,天下人飽受冤屈迫害,最終被漢光武帝劉秀所推翻。」
虞世南說:「曹操深通謀略,無人能比,所以他能開創基業。他雖然是朝廷的丞相,實際上卻具有雄才大略。然而他為人譎秘詭詐,反覆無常,心中多猜忌,以至於殺害伏皇后,毒死謀士荀彧,殺了孔融、崔琰。婁生只因為說錯一句話就被他處死;桓劭已經自首,跪下求饒,最後還是被殺。拋棄仁德,只用刑戮,曹操實在是太暴虐了,但他閒談時卻自比周文王,實際上根本不是周文王那種人。汝南名士許劭說他是說:『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這個評價非常恰當。」
曹操的謀士郭嘉勸曹操說:「漢末的政治失敗在於太寬鬆,袁紹卻以寬鬆去救偏,所以不得要領。您用強硬的法規來糾正,上下就會知道制度在哪裡了。」這是說實行嚴刑的必要。所以《左傳》中說:「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人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政策寬鬆,老百姓就會散漫,對散漫應當用猛烈的法令來糾正;太猛烈了,人就會變得殘忍,這時就應當再實施寬鬆的政策。用寬鬆來調濟猛烈,用猛烈來調濟寬鬆,政治因此才能達到和諧。《尚書》中說:「刑罰世輕世重。」刑罰的使用,有時輕有時重。《周禮》中說:「刑新國用輕典,刑亂國用重典,刑平國用中典。」治理新建的國家刑罰要輕,治理動亂的國家刑罰要重,治理安定的國家刑罰要適中。
由此看來,法治的使用,要看在什麼時候。怎麼可以輕視嚴刑峻法的作用呢!夏代的少康、漢代的光武帝劉秀,都是中興之君,誰更為出色呢?
虞世南說:「這兩位帝王都是復興先人未竟的功業,使帝王的事業發揚光大的人,他們中興之名相同,實際內容卻不一樣。為什麼這樣說呢?光武帝劉秀利用處亂思治的老百姓,誅滅獨夫民賊王莽,乘著混亂打敗亡命之徒,成功比較容易。至於少康,夏氏滅亡已有二代(后羿和寒浞),小時就沒有父親,還在母親胎中,母親就懷著他逃亡在外,生在異國他鄉。沒有受過父親的教誨,沒有強大、親近的親人,遭受背井離鄉的戰亂,流離失所,但是他卻能在國破家亡中歷盡艱難坎坷,終於成就了帝王大業。中興的帝王,少康應為第一。」
劉備對原益州牧劉璋以禮相待,一切事情聽任諸葛亮而從不懷疑,作為君王的品德,這是最美好的表現。孔明是舉世聞名的奇才,可與輔佐商湯的伊尹和輔佐周武王的呂望相比。君臣同心,如魚得水。只因國小兵弱,偏居西南蜀地一隅,要同時對付魏、吳兩方,與大國抗衡,顯得力不從心。假如劉備與曹操互換地方,施展他的遠大計謀,發揮關羽、張飛的勇武,充分利用諸葛亮的才能,那麼他的霸王之業就一定會獲得成功。
孫權憑借他哥哥孫策奠定的基業,任用前朝的文臣武將,依靠長江天險,僅僅能做到自保,與曹操、劉備二人相比,應該是力所不及的。
《三國誌》的作者陳壽說:「劉備的智謀才幹,比不上曹操,所以他開闢的基業地域也比較狹窄。」然而張輔卻說:「撥亂反正的君主,應當首先以得到好的將相為根本,僅憑自身一人善於作戰是不行的。諸葛亮通曉禮義,善於應變,算得上是具有輔佐帝王創業治國才能的人才。劉備沒有強大的勢力,卻能讓他鞠躬盡瘁;關羽、張飛都是英雄豪傑,心悅誠服地為他效力。人與人相處的原則是說:聰明的人不會願意為愚蠢的人所使用,有能力的人不會願意為平庸的人所使用。曹操雖然很強大,這些人卻不願為他效力,更何況他處在危難之際呢?假如讓劉備擁有中原,他開創的基業將會與周朝媲美,怎麼會只與曹操齊名,並稱二傑呢?」
有人說:「漢宣帝明察政事,難道不是漢光武帝一類的國君嗎?」
虞世南說:「漢宣帝在市井里巷長大,知道民間的疾苦,所以處理政務非常認真,提拔重用優秀人才。分析他實行嚴刑重法的原因,是受法家申不害、韓非子的影響。古人說過:『追求王業不成,還足以成就霸業;追求霸業不成,將會是什麼後果呢?只能身敗名裂。』漢光武帝以仁義治國,是追求王業的皇帝。漢宣帝以法治國,是追求霸業的皇帝。將這二人相比較,恐怕他們不屬於同一類型。」
漢元帝在做太子時,曾向漢宣帝進諫,認為他執法太嚴。宣帝變了臉說:「我漢家向來交錯使用霸道、王道,怎麼能單純依靠道德教化而危害政權呢?」雖然就這句話而言,知道漢宣帝的抱負不夠遠大,但是他實行寬嚴相濟的制度還是有根據的。從前漢高祖進入秦國,曾約法三章,秦人感到很高興。這是說減輕刑罰的好處。
有人問說:「漢元帝多才多藝,溫文爾雅,是保持文治的好皇帝嗎?」
虞世南說:「帝王的才能,主要表現在文治武功上。在文的方面,要有經天緯地的非凡治國才能,善於制定政策法令;在武的方面,要能夠制止暴亂,平息戰爭,安撫百姓。這才是做帝王的宏圖大略。至於鼓瑟吹簫,和詩作曲,這是宮廷中樂官的職責,哪裡是天子應該做的事情呢!」
漢元帝多才多藝,善於彈琴,但這並不是最可貴的優點。為什麼這樣說呢?東漢末哲學家徐干在《中論》中說:「對小事情明白,對大道理卻忽略,對眼前的事情清楚,對長遠的發展卻糊塗,從古到今,沒有像這樣而不發生動亂的,沒有像這樣而不亡國的。』這裡所說的『小事情明白,眼前的事情清楚』,是指能聽出音樂、歌曲是否和諧;能看出書法雕刻是否漂亮;出口成章,能言善辯,對答如流;對小說詩詞心領神會;擅長射擊、駕車、書法、算術。所謂長遠的發展、大道理,是指仁慈足以覆蓋蒼生,恩惠足以撫養百姓,光明足以普照四方,智慧足以統率萬物,權謀足以應付變化莫測的情況,仁義足以使人民富裕,威望足以遏止壞人為非作歹,勇武足以平定暴亂。善於聽取別人的意見,懂得任用官吏。明白興亡的根源,通曉安危的道理。能做到這些,做皇帝的素質就具備了。」
從前魯莊公能歌善舞,詩人寫詩諷刺他;魯昭公善於修飾儀容,因而招來逃亡晉國的禍患。這樣說來,做國君的即使視力像離婁一樣銳利,聽力像師曠一樣敏銳,射箭像后羿一樣準確,書法像史籀一樣高明,只能說是能夠勝任負責某方面事務的官職,對治理國家有什麼好處呢?
西漢匡衡規勸漢元帝的《改政書》中說:「開國皇帝,追求的是創立基業建立制度,世世代代地傳下去。繼承政權的君主,一定要致力於繼承傳播先王的德行,使先王的功業發揚光大。如今陛下的聖明賢德有上天庇佑,能愛護天下百姓,然而陰陽不和,邪惡奸詐的勢力沒有受到制止,大概是由於參政議政的官吏們沒有弘揚先帝的豐功偉績,卻爭相說制度不合適。國家把樂於成功的事業放在一邊,而把精力浪費在這無益的紛爭上,對此我深感遺憾。希望陛下深入考慮治理國家的事情,這樣才能保持先帝的基業啊!」
有人問:「看那建立偽新朝政權的王莽,開始時為人謙恭禮讓,可以稱得上是一代名士。但等到他當了皇帝以後,卻驕奢淫逸,殘酷暴虐。他為什麼會前後判若兩人呢?」
漢桓帝曾問侍中爰延說:「我是一個什麼樣的皇帝?」爰延回答說:「在漢朝帝王裡屬中等。」桓帝問:「何以知之?」爰延說:「尚書令陳蕃主持政務,國家就可以治理好;宦官們干預朝政,國家就發生混亂。因此知道陛下既可以行仁政做好事,也可以行暴政做壞事。這就叫做中主。」
虞世南說:「在泯江的源頭,水流只能浮起酒杯。等到了下游江面只有乘船才能渡過。漢元帝的時候,任用佞臣弘恭、石顯,到了後漢桓帝、靈帝的時候,卻更加信任宦官單超、張讓,敗壞了倫常道德,使國家最後走向滅亡。發展到這一步,是有一個逐步的過程的。所以說,星星之火不及時撲滅,到了燎原之勢就沒有辦法了。可見在事情開始時就要慎重對待。嗚呼,百代之後,都要以此為鑒啊!」
古話說:「寒冷的人不挑剔衣服,飢餓的人不挑剔食物。」晁錯說:「自己國家富強,而鄰國動亂,這正是帝王成就大業的好機會。」
由此說來,昏君實在是為明主製造機會啊!
自從漢朝政權衰落,天下分崩離析,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劉備憑借蜀道之險,孫權依靠長江之固,三分天下,成鼎立之勢,都開創了帝王基業,實現了霸圖。這三位君主,誰優誰劣?
【評議】
歷代帝王似乎都想青史留名,但人性貪鄙,天違人願,本想贏得好評如潮,誰知落得個罵名滾滾。倒是元人張養浩的一首小令道出了千古真諦:「興,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