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舊 第20章 換個活法過日子 (2)
    有一個就足矣了。

    於愛情而言,漫漫人生,永遠未止。

    但於一個人而言,也許心動過一次,愛過一次,就是止。就是永遠的心已死愛已涼,愛無能了,再也沒有愛的激情,所有的一切,毀於一場愛的戰爭。當時也曾經轟轟烈烈,也曾經非君不愛,轉眼就涼了。

    只眼前,這月華無聲的流年似水,如花美眷沒有了。一切皆於因緣,杜麗娘還因為柳夢梅拾畫而團圓。現實的紅塵中,沒有這樣的圓滿。

    浩如煙海的光陰裡,陰陽大轉,歲月太快,炎櫻妙年不過亦是剎那,好光陰只是一兩年。你心動亦只是剎那,佛說,這是緣。

    佛亦說,未止,就會心動。

    所以,我們一直未止,像一朵風動蓮花,看似靜,實則暴烈。而安靜的背後,一定有風雷和電石火光。止的背後,是不止,是雄關漫道之後的從頭躍!

    慢生活

    女友是4A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月收入3萬,在北京,這個收入也算相當可觀了。

    每次見她,她都風是風火是火,語速極快,聽著就像鳳凰衛視的主持人一樣。而且她有自己的生活標準,早晨要喝正宗的藍山咖啡,中午是綠茶,晚上要去最有情調的酒吧裡談工作,即使與我這樣的閨蜜在一起,她也要擺出一副白領麗人的姿態。連鎖店的咖啡是不能喝的,一定要拉我去五星級酒店的頂樓去喝,俯瞰全北京的夜色。

    我們平時都忙,見了面本來想靜靜心,哪怕什麼也不說,在下午的光陰裡,看著曖陽,坐在搖椅上,聽聽音樂,或者捧一本書看也好。

    可我們每次見面都像在打仗。

    我語速就不慢,她比我還快。

    抱怨總比讚美多,總之,一個字,累。

    前段時間她卻辭職了,然後來了電話,「來吧,親愛的,我在麗江開了一個小書吧,4A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我不幹了,我準備幾年換一個地方,要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啊?我很吃驚,怎麼會這樣了?

    原來,她去了一趟歐洲。那裡的人們都在慢生活,他們說,其實,慢生活是一種生活態度。即使有再急再忙的事情,意大利的商店也要在中午關店兩個小時;即使再忙碌,很多法國人也要去渡假,還有比渡假更重要的嗎?沒有好的精神,怎麼會有好的生活?

    她說,我們都太像一隻隻重壓下的螞蟻了,不知道自己搬運的東西有多大的用處。而去國外的一個月,她感覺到那種慢生活才是在享受生活享受人生。

    所以,她天天覺得累,覺得疲憊的生活無盡無休,所以,常常穿著寶姿在鏡子前覺得自己天生就是農民,要努力地耕種,否則就有吃不上飯的危險。所謂的白領,就是付出更多的勞動者,有什麼區別啊?稍微有差池,便成了魷魚。

    而工作帶給她的負作用什麼時候可以完結?前幾天公司給員工做體驗,她竟然有一大堆毛病,神經衰弱、頸椎病、腰椎病、視力下降……長期以來,她要服用安定才能入睡。那種如花草一樣自然醒自然睡的時候幾乎沒有,壓力讓她的體重一直在下降。而現年32歲的雀巢公司女經理賴梅爾在斐濟奧瓦勞島旅遊時與當地一名部落村長的兒子一見鍾情,回英國後,她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年薪45萬英鎊的工作,來到了斐濟和部落村長的兒子過著柴米夫妻的生活。晨可看朝暉,夕可看落日,用嫩樹枝刷牙,晚上席地而睡,每天吃魚、水果,過著土著人的生活。

    我想45萬英磅與月薪30000比起來就是大象與老鼠的差異,其實,那種生活於她垂手可得。

    當然,辭職後她所掙的只有一兩千塊,但她說,寶姿可以不穿,我穿家常的麻的衣服就行,幾十塊的衣服我不覺得寒磣了,因為心態好了。蘭蔻我可以不用,用大寶和兒童霜我也覺得很好,那些幾千塊的化妝品,不過是為了掩蔽我們超負荷運轉後的道具。麗江的空氣好,這裡的人都很悠閒,我去聽聽納西古樂,做做義工,感覺很美。

    我不是同樣嗎?甚至,我不知道我每天喝的咖啡是什麼味道,吃的飯是什麼味道,甚至,我曾經忽略了春天的顏色,它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我每天在忙著,覺得自己沒有時間。

    朋友找我聊天,我說,沒時間。

    同學找我聚會,我說,沒時間。

    父母打電話讓我回家,我說,沒時間。

    我來去匆匆,每天覺得時間不夠用的,甚至身體差強人意,我都覺得沒有時間去做個體檢,直到有一天,我徹底病倒了。

    我躺在床上,看著外面的陽光,一寸寸地挪動著。我忽然想:假如我現在死了呢?我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干啊,我想萬水千山走遍,我想去一個異鄉的小鎮和自己的愛人相守,我想寫好多本好看的書……

    女友說,放慢生活的腳步,其實是對自己的寬容,而寬容,才會有一顆美妙的心態去看待人,看待事情。

    十一的時候,回了老家,一進門,看到父母正在切黃瓜,都是那種菜市場買來的小黃瓜,一條條地切著。然後要醃製黃瓜,而這種醃黃瓜,超市裡有好多賣的,「六必居」是我常吃的醃黃瓜。

    可他們很認真的切著。

    當然,還有茄子皮,冬天的時候燉肉時放到裡面,母親說,味道極美。

    還有苦瓜,母親買來一大筐,切來曬好,泡茶喝,據說可以降血脂。

    甚至,我還吃到了春天才能吃的薺菜,是父母春天時在田野裡採來的,然後冷凍到冰箱裡,可以吃上一年。

    從前,我為這個沒少和他們吵,何苦呢,又不缺少這倆錢。

    可這七天,我天天守在他們身邊,和他們一起去菜市場,買小黃瓜,切黃瓜條,然後晾曬到陽台上去。中午,親手給母親擀皮包餃子,說著家長裡短。晚上,陪父親看廣場上唱戲,我不再想那些瑣碎的事情,我的生活徹底慢了下來。

    這才明白,生活處處皆風景,紅了櫻桃有紅了櫻桃的好,綠了芭蕉有綠了芭蕉的妙。我給女友一封手寫的信,發黃的信,淡淡的紅條,美妙的柳體。我說,親愛的,慢生活是這樣的禪意,是我們眾裡尋他千百度得來的,在燈火闌珊處。你我,素衣淡茶,執手相看,我已經是艷不求名陌上花,只求活出平常心,有素色的光芒,好與壞,我都要一一品嚐。

    貼上郵票,小心投到郵筒裡,我知道,我投去的,是素手剝清心的一片芬芳。這慢生活,是一種情,一種調,一種瀰漫著清香茉莉的禪意。

    因果

    這世上,何為因,又何為果?

    緣分是因?還是果?白素貞在春天的一剎那迷上一個叫許仙的英俊男子,沒有回頭。潘金蓮的小竹竿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落下來,砸在西門大官人的頭上……還有那一夜,忽然就遇到他。沉靜如水的秋夜裡,從此開始波瀾動盪,原來春暉可以溫暖大江的兩岸,怎麼就遇到了呢?

    杜麗娘的春夢裡,原來只有那深深的家庭院,後來,柳夢梅出現,一切天翻地覆,她道,世上原來還有這樣的奼紫嫣紅。

    記得看《潘金蓮之前世今生》,她只想報仇,所以,沒顧得喝上孟婆的湯。那叫做忘記的茶湯,她只喝了一小口,嚷道,「這茶,又酸又鹹」——可不是又酸又鹹,人生就是又酸又鹹的。她不想忘記,不想再喝第二口,於是去尋自己的三個男人。

    那孟婆湯實在應該喝下去,因為應該忘記的必須忘記,難道這一世,還要再糾纏?——她果然再糾纏,還是三個男人,這是李碧華的小說。王祖賢演的潘金蓮,妖而且媚,一臉的前世因果。

    但因果演不盡。她愛武松,他始終始終是她心頭那塊哽咽,這樣的暗戀帶著苦澀,其實他也愛她,但愛而不能。沒有比愛而不能更痛苦,大多數人,隱忍地過完半生,帶著酸楚與不心甘,不心甘又能如何?日子總是要過的。美貌的女子總是會薄命一些,如果一般女子嫁了人,不過是尋常妻小,清茶淡飯,無風無浪頤養了天年,十之八九的女子會這樣過,但美貌的女子不會。

    美貌有時是傷害。

    所以才有因果。

    才有白素貞一場傷心,一句句唱著:我枕上淚珠都濕遍,哪一夜不能等你到五更天?都顧不得自己是妖。還是李碧華的小說,陰沉沉的涼,《胭脂扣》裡,如花執意要見到還活著的十二少,為此會減陽壽十年,她都顧不得。後來還要等下去,等下去的結果是來世還會作妓女,她還是堅持了等——哪怕來世還為妓。

    只為見一面問個究竟。

    可他如此地不堪,年已老,色已衰,佝僂著背,咳嗽出痰到處吐,手伸出來,是雞爪子一樣的彎曲——他早已經不是那個驚鴻一瞥的翩翩少年郎?而她還是如花女子。

    她當然轉身要走,甚至連問一句都不再問,沒了因,沒了果,落得個乾乾淨淨。如果有來生,她不期望再遇到他,一點也不。

    ——只因她是九月新橘,而他已是來年敗絮。

    總是相信巫這個東西,其實也和因果有關。

    第六空間必定存在,或者七維八維九維空間,一切皆有可能。生命如此無常,如果你想一個人,請努力地想,想到心疼,想到不能動彈,想到眼淚出來,那麼,他一定會來——如果你真的用了足夠的力氣去想。這不是小說,是很多人告訴過我的真相。

    想著想著,他就來短信了。她這樣喜悅地翻看著短信,真的呀,真的是他呀。她眉角間翻閱著春天的詩篇,嘴上浮起綠色芙蓉。她說,她不理我,是我想他想得不夠呀,我要用力想,用力想,一用力想,他就會來,夢裡也會來……她真癡,讓人心疼,癡這個字,是明知還要病。

    困果是恐是怖。

    李叔同是真名士真公子,說出家也就出家了,揮一揮手,半片雲彩不帶。仙去時,只是一身簡陋衣衫,鞋子破了洞,但是他化了一粒舍利子,前生或許命裡有。

    還有倉央嘉措,誰說他是轉世靈童?找到他時,已經十五歲,男女私情已經知道,在西藏的江南林芝,他會寫最好的情詩。但是,他身不由已,他要做六世達賴,要當轉世活佛,沒有辦法,他是。

    他不是一個好的達賴,卻是一個好情人。

    情詩那麼美,即使今天讀時,仍然心碎。「那一日,我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長頭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轉山,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他又寫:「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在秋涼似水的夜,讀著他的詩,怎不讓人淚水滔滔?他的前世與來生,是注定的,情是因,佛是果。在掙扎中,只短短24年,不過24年,也只有24年。

    在早春,我寫著人世的因果,在一個叫和平飯店的荔灣食府,我翻看倉央嘉措的另一首詩「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我趴在桌子上,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彷彿看到很多年前,我穿著素白白的衫子,騎著一輛半新不舊的自行車,穿過八月那些桂花樹,去等待一個人……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那些前世的因,讓人拼了一生也去尋,即使哭了又哭了又求,誰叫這是這世的果呢?

    就像白素貞被壓在雷鋒塔下,她可曾悔過那場美麗的邂逅,我想,至死,她的心底,是「不悔」兩個字。

    早春二月,我和她走在風裡,風吹起她棕紅色的發。這個冬天一直穿著絲襪的女子,有著堅硬的神經,帶著前世的巫氣,我們迎著風往前走。如果如果有來世,我仍然願意做這樣的女子,孤絕薄涼獨活,少有知已,一意孤行,我行我素,即使來世有繁華似錦的女子換我,不,我不換。

    就像她說,假如有富貴平安女子換我今生,不,我不換。

    這是我們的因。

    因為我們喜歡這讓我們半疼半喜半惆悵的因啊。

    我不覺得頹是個壞詞。

    曾經有人說張岱,張岱喜歡的事是:深深庭院,眼神波俏的丫鬟,繁花和少年,華麗的衣裳,駿馬奔跑的姿態,神奇的燈,煙花在幽藍的夜空中綻放;還有梨園歌舞,紫檀架上的古物,雪白的手破開金黃的橘子,新綠的茶葉在白水中緩緩展開。想這樣一個男子,是多麼富有悠閒的精神,在古代,還有比他活得更鬆弛的麼?

    張岱還喜歡鑼鼓吹打,喜歡人群。孤單的人都喜歡熱鬧,但熱鬧是短暫的,寂寞是長久的,在浩大的、如粥如沸的人群中,其中有張岱。

    張岱曾歎道:人太多了,太擠了,太鬧了。但人群散去,天地大靜,一縷涼笛繞一彎殘月,三五人靜坐靜聽,其中亦有張岱。我們也是愛繁華、愛熱鬧的人。我們的一生是為了湊一場大熱鬧,但我們更愛寂寞,因為熱鬧是兩個人以上的,寂寞是一個人的。等到熱鬧散了、繁華盡了,仍然是寂寞的孤單的涼薄的。

    沒有辦法,有人天生是那一輪淒涼的紅月亮,看起來熱鬧,實則孤單到冷。

    那時人呼張岱為廢物、敗家子、蠢秀才、瞌睡漢,我不覺得這是在貶他,這是在變相誇他呀。還有比他更懂人生之美的人麼?

    張岱活得很頹,其實,頹,是一種慵懶的美,是不張揚的,是私自的,是小鴉片館似的幽香,有著粉色的曖。

    有一個鄰居,大家總說他不過日子,家家都搞豪華裝修,他家只是白牆而已,屋子裡是田野裡採來的花。他穿著樸素,一身白衣的時候居多,淡雅之間,全是那種幽素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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