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舊 第18章 死了都要愛 (5)
    這是弗裡達的方式,決絕而艷烈,就像她的一生,總在用力地愛,好像她穿的一件件艷到極致的衣服,華麗而美艷。可是,誰都知道,那裡面裹著一粒涼心。

    如果弗裡達的世界有一半是海水,可以吞沒我;那麼,她的另一半還是海水,讓我沉溺,並且,再也不想浮上來。

    我想,人生有這樣一次沉溺,一定是快樂的。

    薔薇薔薇處處開

    她是突然發現中文系那邊的園子裡有一大片薔薇的。那麼美那麼艷的薔薇,開在四月,開在春天裡,開在她的心裡。

    因為,她心裡有了一個男子。

    她是跟著同學旁聽他的課時喜歡上他的。

    同學總是說,我們的古典文學老師啊,要多棒有多棒,全系百分之九十的女生喜歡他,還有百分之十,不敢說出來。

    計算機系的她不以為然,一個男子,能有這樣的魔力嗎?她不喜歡太風流的男子,比如徐志摩那樣的,把愛情當飯吃,結果怎麼樣?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兒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但那堂課之後,她的心就亂了。

    她坐在最後一排,看到他進來,高、瘦,戴一幅眼鏡。穿著麻的米色襯衣,一條深灰的褲子,因為瘦,那褲子裡好像有幾隻鴿子飄來蕩去。

    她沒有想到他講課會這樣精彩,他好像還有幾分羞澀,不是低頭,就是抬起頭來看最後一排上方的牆。有時他會微微一笑,露出左邊的一顆小小虎牙。她那時手裡有一支鉛筆,來回地擺弄著,心,悄悄地就亂了。

    也許,她要找的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打聽同學,才知他是留校的,比她們大不了幾歲,所以,羞澀是難免的。

    後來,她又多次來聽他的課,每次都是偷偷來,來之前,把衣服換來換去,好像哪件都不對了。她去做家教,掙了五百塊錢,為了他,她咬了咬牙,買了一件淑女屋的裙子,那是她最貴的一件裙子。

    去聽他課的路上,總有一間屋子會放一首歌——《薔薇處處開》。薔薇薔薇處處開,青春青春處處在,擋不住的春風吹進胸懷,薔薇薔薇處處開……是陳蝶衣作詞的吧?從前只覺得俗艷得很,如今聽起來,這樣的動人了。薔薇,可不是處處開麼?四月天裡,她穿過學校裡那些薔薇,去聽他的課。

    她本不喜歡那些酸酸的文章,可因為他,她喜歡了。

    也讀那些宋詞了——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又讀——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怎麼全和愛情有關啊。

    總之,到處都不對了。

    她嫌自己的個子太矮了,才一米六,怎麼配得上一米八的他?好像也太胖了點?眼睛也太小了吧?胸怎麼這麼平啊?再看到他,她心跳到窒息。有一次他問:同學,你不是我們中文系的吧?

    不,不……不是。她竟然有些結巴。那是她和他,唯一的一次對話。

    有一次聽課,他講古代那首情詩:關關雎鳩,在河之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說,他心目中的女子也應該是古典的——長髮飄飄,個子高高的,穿著素色衣衫……這句話讓她非常為難了。

    她短髮,如男孩兒一樣,她個矮,她胖。

    怎麼辦?

    她開始跑步,每天跑步,為了長個,為了減肥,為了討他的歡喜。

    頭髮半寸也不肯剪了,買了這輩子第一雙高跟鞋,每天只吃一點水果,有一次,差點餓昏倒。一個月之後,她瘦了五公斤,頭髮當然也長了一點。夏天來了,她穿上素色衣裙,然後去聽他的課。

    《薔薇處處開》仍然唱著。

    秋天來了時,她仍然堅持每天去跑步,仍然繞道路過他的宿舍。

    他的宿舍在教師公寓的三樓,他不知道,有一個女孩子每天早晨六點都要在他的樓下站十分鐘。

    有時她能看到他,但大部分時間她看不到他。她起來時,他仍然在睡覺。

    他還不知道,他的聲音已經被她錄了下來,她常常一個人的時候聽。有人以為她要修雙學位,有人以為她迷戀上古典文學,其實,她迷戀上他的人,迷戀上他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她突然之間覺得千樹萬樹梨花開,心裡的一朵朵薔薇,裝著這個夏天的粉紅。

    但那天早晨,她被霜打了一樣,回來後就病倒了。

    那天早晨,她看到他的宿舍陽台上掛著一些女人的東西。

    有裙子,粉紅的!有內衣,粉紅的!有小手帕,粉紅的!

    她沒有去跑步,一直抬頭看著陽台上那些東西。

    他怎麼可以有女朋友呢?他怎麼可以呢?

    但他的確是有女朋友了,幾天之後她就打聽到了,他的女朋友,在北大讀研究生,馬上就畢業了,就是說,他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後來,她去看他的女朋友,一看,她就更自卑了。他的女友,好像畫中人,那麼美麗那麼脫俗,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她蹲在薔薇前,哭了。

    夏季,粉紅的夏季怎麼這麼快就過去了呢。

    那個房間不再放《薔薇處處開》,她不再去聽古典文學的課,而是穿了秋天的衣服,在落葉之間行走。

    不久,他調走了,去了北京的一所大學。她沒事的時候就去坐在那間大教室的最後一排,懷念這個夏天。

    她想,她的頭髮已經這麼長了,可惜,他沒有看到。

    兩年之後,她有了男友。

    男友是中文系的才子,就是她去旁聽時去的那個教室的一個男生。

    他說,當你進來時,我就心動了,因為你臉上有一種素色的光芒。你短髮,大眼睛,帶著一種芬芳。當我與你擦肩而過時,你的身體裡散發出一種薔薇的香味。

    還有,他說,你路過那些薔薇花時,我看到你也似一朵薔薇,開得那麼美那麼純。於是,我每天都在跟著你,當你去跑步時,當你站在老師樓下看他的陽台時,當你哭了時,當你的頭髮長了時……這些,我都知道。

    她笑了,當她在喜歡時,另一個人也在喜歡著她。她錯過一個夏天,可另一個人沒有錯過。

    她的薔薇,處處在開。他指給他寫的日記:春天是一個美的新娘,滿地薔薇是她的嫁妝,只要是誰有少年的心,就配做她的情郎,啊,薔薇薔薇處處開……

    所以,你錯過一朵薔薇花不要緊,關鍵時,你不要錯過這一季所有的薔薇。

    靜靜的梨園

    我是被他牽著手走進那片梨園的。

    我不知道這個城市中還有這樣一片梨園。一大片一大片的梨樹,在早春,葉子似一堆螞蟻,蟋蟋簌簌地響著。三百年的梨園,有靜穆的黑和恐怖,整個白天,梨園靜得只有我們的呼吸。

    那時,他會安靜地畫畫,我在梨園裡,和園中的麻雀一起發呆。空氣中瀰漫著曉霧的氣息,青草泛起淡淡的苦味,一切如此美,一切如此憂傷。

    那些光陰,好像豎琴一樣,在我少年時光裡,譜成曲子演奏著。

    常常,我們牽著手,一起在梨園中行走,天邊有一抹深黛色的藍,陪我們一直到夕陽沉下去。

    我們的喜悅和梨園的喜悅在一起。

    那年我十九歲。

    在整個暑假和梨園在一起,和他在一起。

    數年之後,我遠離了梨園,他遠去他鄉,從此杳查,再無音訊。我曾問了又問,苦苦哀求,他執意流浪而去。最後一次離別,是在梨園月光下,黑黑的夜,有半個月亮,紅紅的耀眼,我倚在枯死的一棵梨樹前,黯然無語。

    此去經年,十年生死兩茫茫,我記得那個夜晚的梨園,有眼淚的氣息,而秋天的梨園,有一種極沉靜的美和肅然。

    一個人去梨園的時候,我終於知道,愛有多麼喜歡,絕望就有多麼疼痛。

    梨園還是那個梨園,但一切物是人非。

    孤單,原來也可以這樣銷魂。

    是在梨園,我學會了聽空氣中傳來的麻雀的歡叫,聞露水中的花香,看遠山帶來的呼喚,時間之箭從我身體裡穿過,一支支,沒有回頭。

    多年之後,我憶起那曾經的梨園,有的只是淡淡的喜悅。風吹過了青春,霧散了,我坐在另一個城市的台階上,看著人來人往,不悲不喜,不惱不怒。

    他送來票讓我看畫展的那天,我正在超市裡買新上市的梨,這梨,可是我當年梨園中的梨兒?

    電話中,已經聽不出是當年的人兒。

    你猜我是誰。他說。

    我猜了幾個熟知的人,他都道不是。

    於是,他叫我曾經的名字,那只有他才知道的名字。

    我驚住,大叫著他的名字,好像失散多年的親人。

    歲月穿過兩岸光陰,有誰能記得我年少時的名字?那輕輕地一叫,我彷彿看到,梨園中的麻雀驚起。在愛情的陽光下,我曾經是慘綠少年,如今,我是提著紅的紅,綠的綠的蔬菜的新婦,在噪雜的鬧市中,忽然想掉淚的那個女子。

    梨園,我的梨園,我久已不回的梨園,你還有三百年的滄海與桑田麼?我去看畫展,又是一驚。因為,他畫了那麼多梨園。他說,那是他的梨園,我的梨園,我們的梨園。梨園裡,一種寂寞,千種風情,化做這十年後的綿綿溫暖。那靜靜的梨園裡,我曾經是一隻懷著幻想的蜻蜓,飛在青春的肩頭。

    他送我一幅畫,畫的名字叫《靜靜的梨園》。

    如今,我隔了千里,想念那梨園,心中有情,眼裡含淚。

    牙齒與愛情

    女孩有一口漂亮的牙齒,亮如龐貝,在陽光下如一頭頭小獸,美麗動人。

    後來戀愛了,男孩說,你的牙齒好白好亮,可以去做廣告的。於是更加愛戀自己的牙齒,每天早中晚刷三遍,刷的時候想起男孩甜甜的吻,就笑了,呲開牙,是滿嘴的泡沫,沒心沒肺地笑著,因為戀愛,更喜歡這整齊的潔白的牙。

    及至牙痛,才發現有一顆牙看起來好,其實醫生說已經壞了,於是開始吃藥。吃很多的藥,還是痛,像她和男孩,有了分岐和爭吵,分分合合,像她的牙,吃過藥就好一些,不吃就再痛。看起來是很好的牙,其實裡面已經壞掉了。像她的愛情。

    醫生說,拔掉吧,否則會讓別的牙也壞掉。一直捨不得去拔,假如能修修補補呢?於是也修了也補了,但痛更多,加上了許多未知的元素,牽涉到神經都疼了,像她和男孩,好像已沒有退路。

    終於決定拔掉。以為會很痛,就像和男孩的分手,以為會死掉,不會活過來了,畢竟那麼深地愛過一次啊。當醫生把一大管麻藥打進口腔時,當把那冰涼的器皿伸進嘴裡時,當那顆血淋淋的牙被拔出來時,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沒有痛,甚至是沒有感覺,就像和他的分手,原以為會哭的,竟然是平靜的收場。

    只是那掉牙拔後的空洞一直在。很久很久,總有那麼一個洞,吃的東西會塞在裡面,讓人想起,那裡曾經有一顆牙的。就像很多散淡的午後,忽然聽到張艾嘉的一首老歌《愛的代價》: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看世事無常看滄桑變化

    那些為愛所付出的代價是永遠都難忘的啊

    就這麼淡淡的幾句,就能無端地讓人落了淚。

    後來,牙洞慢慢地長平了,也有了新的愛情,於是漸漸地忘了,曾經有顆壞牙,那樣地讓人痛過。

    有的時候,愛情和牙齒,那樣驚人的相似啊。

    十年相逢煙塵散

    十年前,他們曾是一對戀人。

    那時,他和她的戀情曾轟動世界,這麼說,是不過分的。她和他的合作,讓世界影壇為之振動,從《紅高梁》開始,那時,她還是中戲的學生。

    之後,是長達九年的合作。

    一次次,他們登上世界的巔峰,他們愛得如饑似渴如火如荼,《古今大戰秦俑情》中,那讓我欲仙欲死的表演曾讓我認定,這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愛情了。

    是他,親手捧紅了她。

    紅到無人望其項背。她大氣美麗,他不可一世,她向他求婚,他說,不。所有人不瞭解為什麼不?他亦是真愛,在她身上下了苦功的,可是,他沒有應。而他,是離了婚的,那時,他被罵成狐狸精。

    一氣之下,她結了婚,嫁給一個叫黃和祥的男人。連名字都這樣地商業氣,也不知過得如何,大概是不得不說笑著說幸福吧,因為,她見了他,根本不說話,即使遇到,他們似乎不認識。

    我想,如果一對戀人走到這一步,那麼,就是還愛著。

    如果能談笑風生,那麼,真的就不會再有愛了。

    十年之後,他拍了好多大片,啟用了很多新人,捧紅了章子怡,想必她心中也是心酸的吧,如果不散開,哪裡來的小章?

    想必也是暗夜裡自己後悔過,可最大的可能是,她埋怨於他吧,他這樣地讓人不能原諒,去了舊愛,新歡又來。男人就是這樣吧,總會有後浪推開了前浪。

    十年,彈指一揮間,她四十歲了。

    四十歲了,最好的歲月已經過去,她已風華不再,現在,是小章的天下了。

    他卻找到她,再度合作。

    肯定有人會疑心他們舊情復燃,可是,他們會復燃嗎,十年,多少煙塵事,愛已涼,歲月催人老,《滿城盡帶黃金甲》,已經是曲終人也散了,我想,她不會再愛,受過的傷,自己知道有多苦吧。

    已經很替她委屈了,黃和祥曾經事業落敗,是她養著他。

    愛情這樣地傷過她,如果是我,是再也不會見他,不會再合作,而她低下頭來,再次與他合作,他們眼神糾纏的片刻,還會有舊事?還會有舊情?

    那,也許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可我知道,愛過的人,愛過的事,多少年後再相遇,總會感慨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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