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從狹義的角度講,仁與謀應該是無緣的,但既然要經世濟時,就必然要有一定的方法,其實,方法就是謀略,因此,從這一角度講,仁與謀又有著內在的聯繫。
儒家智謀的具體表現形式是仁術,仁術的具體表現形式就是我們常說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了。仁術的核心當然在於以仁治國治民,但如何才能實現治國治民呢?法家和兵家用強力來壓服人心,通過改變社會來改變社會中的每一個人,儒家則主張用個人的人格修養來影響別人,並進而影響到整個社會,通過改變社會中的每一個人來改變整個社會。二者的出發點和走向都恰恰相反。這樣,儒家就把個人的修養看成是實現王道理想的基本出發點。所以,在「修、齊、治、平」四項當中,「修」是放在第一位的。以修身為中心,逐漸向更大的社會範圍衍射,從理論上講,衍射的幅度—也就是一個人所取得的現實功業的大小—完全是由個人的修養水平所決定的。在這裡,儒家為人描繪了一幅無比誘人的藍圖:沒有等級的差別,沒有門第的限制,沒有權力的干擾,總之,一切外在的束縛統統被取消了,只有人的內在世界才是真實的,只要肯加強自己的修養,世界上沒有做不到的事情。的確,儒家學說為人的發展在理論上提供了無限廣闊的天地和美好的發展前景。這就是儒家智謀作為一種無與倫比的大智謀為中華民族所鍾愛的內在原因。
【事典】
大家都知道,在三國時期的三個開國君主中,劉備是最不容易的。他以一個織席販履之徒最終成為蜀國的開國君主,其間經歷的磨難是可以想像得出來的。劉備之所以最後取得了成功,最重要的策略便是「忍」。俗話說:「劉備的天下是哭來的。」由此也可見劉備忍術之深。劉備自己也說過:「操以急,吾以緩;操以譎,吾以仁;操以刑,吾以德。」其實,不是劉備不願意實行曹操的策略,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沒有曹操那樣的條件。
劉備所忍所哭之處甚多,下面僅舉一例。
東漢興平元年(公元194年),益州牧劉焉重病去世,朝廷下詔書,任命劉璋為益州牧。劉璋性格軟弱,沒有主見。駐守在巴西地區的張魯不肯順從劉璋,劉璋就殺了張魯的母親和弟弟,從此與張魯結下仇恨。劉璋幾次派人攻打張魯,都被打敗。劉璋內部又發生兵變,時局很難維持。當時曹操正征伐荊州,平定漢中,劉璋就想借助曹操討伐張魯。
一天,劉璋得到消息,說張魯領兵準備奪取西川。劉璋心中憂慮,召集眾謀臣商量對策。忽然有一人自薦說:「主公放心,我有辦法去求見曹操,請曹操出兵對付張魯,定叫張魯不敢正眼來看西川。」說話的人原來是益州別駕張松。於是劉璋派張松為大使,帶上金銀珠寶、錦緞絲綢等貢物,去覲見曹操。張松別有打算,就私下又畫了一張西川地理圖,藏在身上,便帶著隨從赴許都。
張松到許都後,每天都到相府求見曹操,但直到三天才被召見,到了堂上,張松拜見曹操。曹操問:「劉璋為何好幾年不來進貢?」張松說:「路途艱險,賊寇猖狂,無法前來。」曹操訓斥說:「我已掃清中原,還有什麼盜賊?」張松說:「還有孫權、張魯、劉備,每人都帶兵十多萬人,怎麼能說已太平了呢?」曹操見張松長得尖頭猴腦,身短五尺,本來就不喜,再聽到他那衝撞的話語,很是生氣,一揮衣袖起身就進了後堂。左右的人責備張松說:「你是使者,言語不恭,惹丞相生氣,幸虧丞相看你遠道而來,不給你加罪。還不趕快回去!」
張松正要走,後堂出來一人傳曹操的話,讓張松第二天去西教場點軍,見識見識曹兵的軍容風貌。第二天,張松來到西教場。曹操點雄兵五萬,佈置在教場中。果然衣袍斑斕,盔甲閃光,旌旗飄揚。過了一會兒,曹操指著四面八方的隊伍問張松:「你們西川有這樣的軍隊嗎?」張松說:「我蜀軍中沒有這樣的兵和武器,但講究仁義道德。」曹操一聽變了臉色。曹操對著張松說:「我視天下無能的人如同草芥一樣,我的軍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懂嗎?」張松用輕蔑的口氣回答說:「我一向知道丞相的軍隊所到之處,攻必克,戰必勝。過去你們在赤壁遇到周郎,華容道與關羽相逢,在潼關割須丟袍,渭水奪船避箭……這都是無敵於天下啊!」
這都是曹操一生中最不得意的事,曹操聽了大怒道:「你竟敢揭我的短處!」命令手下人用棍棒把張松打了出去。張松回到旅館,當晚就收拾行裝準備回西川。一路上張松想:「我本來想把西川州郡獻給曹操,誰料想他如此藐視我。我來時向劉璋誇過口,現在一事無成,回去豈不被人笑話。聽說荊州劉備待人仁義,不如去那裡看看這人會怎樣待我。」於是朝荊州方向走去。
張松風塵僕僕,一路不停來到郢州地界邊。就見前面奔來一隊人馬,為首一員大將,勒住馬問張松:「你莫非就是張別駕?」張松答:「正是。」那人趕緊下馬說:「趙雲我等候半天了。」張松說:「莫非你就是趙子龍?」趙雲答:「是啊,我奉主公的命令,前來迎接。」趙雲將張松領到事先安排好的客店,酒筵招待,當晚住下。張松暗自歡喜:「人們都說劉備寬厚仁義,果然不假,我這趟也許不會白來!」
第二天早上,趙雲陪同張松繼續前進,上馬行進剛有四五里路程,只見來了一隊人馬。原來是劉備帶著諸葛亮等親自前來迎接張松,這使張松受寵若驚。劉備遠遠地就下馬等候,張松急忙下馬拜見。劉備說:「久聞大名,無法相見。聽說您路過我處,如不嫌棄,請到荒州暫歇,敘敘仰慕之情,我會感到榮幸的。」
張松聽了這番話,非常高興,就隨劉備進了荊州城。劉備設宴招待張松。宴席間張松問:「皇叔占守荊州,還有幾個郡?」諸葛亮說:「荊州也是借東吳的,以往人家催討歸還,只因現在我主公已是東吳女婿,所以才在此安身。」張松說:「東吳佔據六郡八十一州,國富民強,難道還不知足嗎?」劉備說:「我才疏力薄,豈敢奢望。」張松說:「您是漢室宗族,仁義四海皆知。別說佔據州郡,即便代替皇帝治國也非過分。」劉備說:「您太過獎了,我怎麼敢當啊!」宴席間談話氣氛熱鬧,各抒己見。但劉備卻一直不提西川的事情。就這樣一連留張松住了三天,每天宴請一番,也並無人提西川的問題。
三天之後,張松準備起程回蜀,向劉備告辭。劉備在十里長亭又設宴送行。劉備舉起酒杯敬張松,說道:「承蒙您不把我看做外人,暢談了三天;今天離別,不知什麼時候再能聽到您的教誨啊!」說罷,潸然淚下,泣不成聲。張松感動萬分,對劉備說:「您如此寬宏仁義,我本來有一個想法,是準備獻給曹操的,但他倨傲無禮,我才沒有獻出。您如此以德待人,鄙人也應該知恩圖報。我看荊州,東面有孫權,北面有曹操,不是久居之地啊!」劉備說:「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沒有別的安身之處啊。」張松說:「益州是個險要的地方,土地遼闊,國富民強,智謀之士,很久就仰慕皇叔的為人。假若您帶領荊州軍民,長驅直入西邊,那麼您就可以大業告成、重興漢室了。」
劉備當然要謙讓一番,「三讓徐州」式的謙遜是他的老習慣,他說:「我怎麼敢這麼做呢?劉璋也是帝王宗室,給予蜀地恩惠已經很久了。別人怎麼可能動搖他呢?」張松說:「我並非賣主求榮。今天遇到您這樣英明的人,我不得不說肺腑之言。劉璋雖擁有益州這方土地,但他稟性懦弱,不能任人唯賢,加上張魯在北面,時刻夢想侵犯,所以益州人心離散,盼望能有開明的主公。我這次出行,本想專為曹操貢獻計謀,誰知這賊傲慢奸詐,怠慢賢士,所以我特意來拜見明公。明公可先取西川作為基地,然後北伐漢中,收復中原,重振天朝,青史留名,天大的功績啊!如果您果真有意奪取西川,我張松願盡犬馬之勞,不知您的意向如何?」
劉備知道謙讓得還是不夠,就說:「我感謝您對我的厚愛。但劉璋與我同一宗室,假若攻打他,恐怕天下人都要唾罵我啊!」張松說:「大丈夫在世,應首先考慮建功立業之大事,你若不取,必為他人所奪,後悔就晚了。」劉備說:「我聽說蜀道艱險,車不易過,馬不易行,雖想奪取,卻沒有良策啊!」張松從袖中取出地圖,遞給劉備說:「我感謝明公對我的盛情,決定獻上此圖。只要看這圖,便知道蜀地的道路了。」劉備和諸葛亮展開地圖粗略一看,上面詳細寫著行程路線,標明險要的山川狹谷,還有重要官府、倉庫錢糧,寫得清楚明白。劉備見時機已到,不能再謙讓了,就連連作謝說:「青山綠水,長存不老。來日事成,定將厚報。」張松說:「我遇到明主,願意盡情出力幫助,哪裡希望什麼報答啊!」說完就告別起程了。諸葛亮又讓趙雲等人護送幾十里後才返回。
劉備按照張松提供的情況和內應,順利地佔據了益州,從此才算真正地站穩了腳跟。劉備建國稱帝,皆由此而來了。
縱觀劉備對待張松的態度,可謂是一個邏輯嚴密的行動過程,謀劃在先,忍發有時,張松雖是一代才子,為劉備所用,也就在所必然了。
忍之道可以使人立國,其為用亦大矣。
【評議】
「忍」與「慈」相連,稱為「慈忍」,是仁術之謀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這裡,忍,指的不是殘忍,而是忍耐。但這決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忍耐,它是人在處於劣勢或不得意的時候為了將來的發展而採取的一種策略,但這又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策略,而是在洞察了一切世事變化的規律以後發自內心深處的一種情志。這種忍不僅包括忍受逆境、苦難和屈辱,還包括「樂之忍」、「富之忍」、「權之忍」、「安之忍」、「快之忍」,等等。總之,它是一種修養之忍,是一種趨吉避凶的深刻智謀,是圓融無害、圓融無礙的處世智慧,同時,它也是與儒家思想密切相關的經世濟時的智慧。當然,「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忍」與孔子的「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忍」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