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窗裡的莎樂美 第44章
    那是一張開往N市的火車票。

    北京——N市。早上九點鐘開車。也許用不了幾個小時,就可以抵達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去開始一段完全不同的生活。

    時間是7月8日,農曆六月初六,也就是我結婚的日子。

    我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奇怪的巧合,我應該可以猜到,Tippi給我這張車票的意義。

    那天的情景我很想仔細地描述一下,幾乎我所有的朋友都來參加我的這場被譽為「不可能的奇跡的婚禮。」幾乎所有的人在接到結婚請柬之前,都認定我,周文暻,是一個不羈的男人,是不會結婚的。

    看,這個世界什麼都可能發生。

    我終於要結婚了,並且是跟我一直覺得永遠都不可能的梨湘小姐。

    洛小灰果然又換了一個男人,她還是非常熱情而又慷慨地送上了一份很大的禮物,包裝得很漂亮,我猜不出來是什麼。洛小灰擁抱著梨湘,不斷地對她說:「親愛的,真為你高興,你是最棒的。」

    梨湘眼睛裡閃爍著淚花,曾經我懷疑過她的感情,但是這一刻,我終於相信這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一種人,會為了愛一個人,傾盡一切,這種姿態也許當時看起來很低,但是過後,所有的人都會為她的偉大而感慨,包括我自己。

    文汀和章敏分別穿梭在賓客席中,跟大家說說笑笑,她們的善良令我感動。

    就不用再用什麼詞語來形容我的父親母親了,自從我有了安定的工作,自從我真的打算要結婚,我的父親再也不用一種怪物般的厭惡去面對我,他開始逐漸地相信,年輕人都是有叛逆期的,一個沒有叛逆期的人,是蒼白的,可怕的,是麻木不仁的,是行屍走肉的,而我的叛逆期,顯然是長久了一些,可是,他終於是等到了。

    梨湘那一天非常地美,出乎意料地美,是誰說過,穿上婚紗是女人一輩子最美的時刻,這句話一點都沒錯,當我看到穿著雪白婚紗的梨湘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是個很幸福的男人。我的幸福並不在於梨湘的美不美,而是她此刻給我的感覺,正是一直拋棄又尋找的安定感。

    但是。

    就在大家忙忙碌碌地準備著我的盛大的婚禮儀式的開始的時候,我卻離開了。

    我穿著奇怪的,標準的新郎行頭的一身衣服,在眾多的歡笑聲中,悄悄地離了場,我像個陰險的隱形人一樣,目不斜視,兀自地攔了一輛出租車,我對司機說:「火車站。」

    一路上,我一直哼著歌,哼的是什麼調子,我也不知道,我的腦子此刻就像是被摧毀的一座城池一樣歪斜著,瀰漫著灰,甚至還有硝煙的蹤跡可尋,非常熱鬧。

    到達車站的時候,我在人們怪異的注視下檢完票,直奔車廂而去,穿過種種的人,達到了車票上標注的車廂和座位。

    我看到Tippi正以一種絕對孤獨的姿態望向窗外。

    我的到來顯然給了她不小的驚喜。

    她驀然地站了起來,目光激動地看著我,如此扮相的我,一個落跑的新郎。我笑了笑,示意她什麼話都不要說,我抬腕看了看表,離火車啟動之後三分鐘。

    火車開始慢慢地開動,我感覺自己像是在作夢一樣恍惚,旁邊就是Tippi,我仍舊覺得是在作夢。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是一輛一直開動的火車,你不知道旅行對於我的意義,很多時候,我在意的並不是目的地,而是旅途的過程,我喜歡坐火車,喜歡坐飛機,似乎一旦經歷了這個波折的過程,前面就會有美好可盼望,當然,很多時候,落地之後,所有的美好全部都蕩然無存,可是,僅僅有那樣片刻的美好,我也覺得是幸福的。」Tippi說。

    火車在以它特定的速度晃動著,我微笑著看著窗外,一棵棵被它甩開的樹,一叢叢被它甩開的房屋,一片片被它甩開的土地,哈,多麼美好又多麼神奇的旅行。

    「我想,如果有個人,肯陪我義無反顧地離開,那麼我還有什麼心不甘的呢?」Tippi仍舊在自言自語。

    「曾經有那麼多人為我傷心過,可是我又為誰傷心過?我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可憐蟲,我崇拜一切能夠掌握命運的女人,從波伏瓦到莎樂美,可是,你知道嗎?波伏瓦快樂嗎?她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可憐蟲,莎樂美快樂嗎?她也一樣,所有的傑出的女性都是悲壯的,表面的繁華背後所有的真相都是可怕的,這是一個髒的世界,我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隱藏自己,披一層薄莎來為自己的軟弱擋駕,我不過是一個躲在紗窗背後跟世界較勁的偽裝的莎樂美。哈。可是,我不後悔。我的命運注定要我遭受的痛苦,我一點都不後悔。」

    「沒有掛礙,沒有恐怖,這句話說得多好,人類所有的智慧加起來,比不上宗教的隨意的一句箴言。人類是愚蠢的,只有借助宗教,才可以稍微地把握住一點點的智慧。但是,人總歸是虛弱的。」

    大概一個小時之後,車在某一個車站停下了,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警察局的,為了避免讓Tippi聽到這通電話的內容,我下了車,警察用非常非常厭惡的口吻對我說:「周先生,我們現在懷疑你跟一樁謀殺案有關係,請你馬上來警局協助調查,你現在不必說任何話,一切的問題等我們見了面,再談。」

    我呵呵地笑了一下,沒有再上火車。此刻,火車載著所有的人前往他們該去的目的地,只有我,微笑的,邪惡的新郎,像個幽靈一樣站在一處陌生的城市的陌生的小站上。

    我再次看了看時間,我在想,究竟應該先趕回去參加我那場盛大的婚禮,還是先去警局面對冰冷的調查,可能,先回去參加婚禮比較好。

    看來,小說總歸是小說,鋪設得再漂亮,再完美的小說,在現實中亦會很快被揭露。

    好吧,現在是該揭曉謎底的時刻了,沒錯。賴偉是我殺的。至於我當時如何表現得如此冷靜,如此緊張,又如此完美,亦不用多說了。事情是這樣的:當天晚上,我跟賴偉見了一面,他告訴了我關於Tippi的所有的身世,也就是說,在Tippi給我講述這些事實的時候,我之所以能夠表現得那麼冷靜或者那麼慈悲,完全是因為我早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那天晚上,我把賴偉給殺了。就在他講完了關於Tippi的所有的問題之後。

    我不動聲色,就在我們見面的當口,我以試手機為由,給他撥打了好幾次電話,也就是說,這幾個電話給了我不在場的非常有利的證據。很明顯——我曾經告訴警察,在他被殺的時候,我還一直在給他打電話。我不斷地強調著我一直給他打電話,而他卻是一直不接我的電話,這對於警方來說,是完美的不在場的證據——誰會在兩個人見面的當口,給對方打電話呢?多看看推理小說你會明白,製造不在場的證據,對於一個兇手開脫罪行來說,是多麼地重要。

    而當我不斷地暗示身邊人我對於賴偉死亡消息的意外,更加令所有的人都信服,這是一樁與我完全無關的謀殺案。

    當然,我也小小地利用了一下Tippi,我的表現已經完全能夠讓所有的人視線轉移到她那裡去,我發誓我不願意這麼做,但是在嚴肅的事實面前,有時侯會有身不由己力不從心的事情發生——不得不說,我確實是一個分裂的,有複雜人格的人。

    越是錯綜複雜的迷案,越是考察人的智慧和表現能力,我只能說,為了獲得這樣的一次經歷,我願意冒這樣的一次險。

    好吧,我為什麼要殺他?

    很簡單,他該死。

    我愛Tippi,這是誰都不能否認的事情。而且我對她的愛,一直存在,從來沒有消失過。

    那麼,一個對你愛的人造成威脅的人,難道不該殺掉他嗎?

    自從我第一次把Tippi介紹到他那裡去,他就毫不客氣地佔有了我的愛人,他難道不該死嗎?

    當然,僅僅是佔有了我的愛人,也許真的罪不該死,可是,他無休止地對Tippi的糾纏,和他四處調查Tippi的身世這件事,已經嚴重地刺激到了我。並且,最令我不能忍受的是,他一次一次地在我的面前侮辱著她,彷彿只有這樣,他才可以得到不可思議的滿足感。他輕看了一個沉默的男人心思,事實證明,謀殺的念頭很有可能會在一次受侮辱的時刻誕生。

    Tippi她終於被我感動,也終於不再願意在感情世界裡流浪,她終於愛上了我。我征服了我本來以為我根本不可能征服的女人,我其實很得意。

    為了贏得她的愛,殺死幾個人,並不為怪。非常值得。

    我巧妙地佈置了這一場局,像個驚心動魄的小說家一樣,一切看起來很完美,我不知道警察究竟是從哪裡找到的突破口,我很納悶。在這場鬥智鬥勇的遊戲中,我沒有辦法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去仔細研究和分析,我只是腦袋裡一遍遍地迴響著我可能會在哪個細節中的疏漏,是現場留下了痕跡?是我的某個動作和眼神終於引起了警察們的懷疑?是我身邊的哪個不可靠的人猜出了我的秘密?

    ……

    答案只有等見到警察,才可以揭曉。

    但是不管怎麼樣了,我大步流星地向著回程的的方向走去,我可以想像,當火車開動的時候,孤獨一人的Tippi會有多麼地傷心欲裂,她的未來將會是什麼?她還會遇到什麼樣的人,還會有多少不斷總結而出的人生智慧?我也猜不到,因為連我自己的未來是什麼,我都不知道。

    我坐在一輛出租車上,向著我的城市,我的盛大的婚禮走去,很快,我就會容光煥發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作為此刻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的面目出現,這雖然是一樁不道德的婚姻,但是這也是我掩飾所有罪行的道具之一。我說過的,我根本就不可能跟梨湘結婚,她一直不相信,所有的人都不相信,那麼,我只要成就她的理想,也剛好可以作為********的一個借口。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夢,想起了那些我一直解不開的夢,我夢見過菩薩,夢見過經書,夢見過很多很多現在想起來仍舊覺得不可思議的景象,我似乎這一刻感覺到了一種徹悟的感覺。

    我的確是個業障深重的人,但是這一切,又似乎是注定。

    我可以用因果來解釋這所有的一切,就如Tippi所說過的話,她說,人類是愚蠢的,只有宗教才是智慧的根源,可惜,如我這般業障太深的人,即使得到了宗教的指引,仍舊戰勝不了內心的惡魔,是會要做出一些注定被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來的。

    誰不是披著一層面紗生活呢?Tippi是披著面紗的莎樂美,我呢?我早就想過了,我是一隻披著面紗的蒼蠅,誰能看透我真實的面目?在這一層紗窗的保護下,我甚至把自己都給騙了。

    我的故事終於可以劃一個句號,也許你會覺得乏味,也許你會覺得精彩,這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本來想設計一個完美的結局,或者留給大家一些美好的遐想,比如說,當我終於厭倦了理想和現實的遊戲,當我終於認清楚了平淡才是真的道理,當我終於明白了我應該屬於什麼樣的生活,當我終於可以真正地拒絕Tippi的誘惑,而坦坦蕩蕩地跟對我一直死心塌地的梨湘一起回歸最純粹的自己,那一輛火車載走了所有不切實際的理想,那麼我的故事是不是會更令人感動呢?

    我的未來怎麼樣,誰都不知道,當然,也許老天會知道。

    只是,當我回過頭去,回望著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火車和Tippi的時候,我的心彷彿被刀割了一下,她真的知道我愛她嗎?我真的在乎她是不是愛我嗎?

    這一切,難道不是一場冗長的惡夢?

    我想,我還得定期去看看我的心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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