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眼看到了Tippi。
然後還有，柳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說我僅僅是看到了Tippi，那麼我會感慨剛才我許的願靈驗了，可是，當我在Tippi的身邊看到戴棒球帽，如此熟悉的柳今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的世界塌掉了。
Tippi顯然沒有看到我，她的臉上洋溢著如此輕鬆的表情，雖然是在漆漆夜暮，我仍舊可以清楚地透過月光看到她的臉，這張其實沒什麼特別，對於我來說卻又是難以割捨的臉。
他們夾在人群中，正向著跟我相反的方向行走，稍不留神，大家就會在人海中互相錯過，然而這一次，我看到了Tippi。
轟然的驚喜在轟然的錯愕中被削減到只剩發呆。
我甚至懷疑我應不應該裝作沒有看到，就這樣背馳而去。
章敏停住了腳步，她看到了我的表情。
「喂？你怎麼了？」她退回幾步，順著我的眼睛，向那群離我們越來越遠的人群中看過去。
「看到了一個朋友。」我的眼神沒有收回來。
「那你怎麼不喊住他？」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我站在下山的台階上，腦子有點空白，如果不是有錯覺的話，我為什麼會看到Tippi和柳今在一起？這兩個人，我從來沒有把他們放在一起考慮過，能夠結伴同游的人，一定是關係不尋常吧？可是？就在幾周前，柳今還是我妹妹的男朋友，就在幾個月前，他還只是我大學時代最好的同學……這一切的轉變，未免有點太突然，Tippi莫名其妙地失蹤而去，竟然會跟柳今在一起？如果是巧合，那麼這巧合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一點？
「你的表情好奇怪啊？到底怎麼了？」
Tippi的身影已經跟著人群淹沒在拐彎處，他們去參拜南海觀音去了，我把雜亂的思維收了回來，章敏充滿好奇地看著我，我說：「我剛才看到了我要找的朋友，不過，我還看到了另外一個朋友。」
「那你怎麼不跟他們打招呼啊？」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同時遇到他們。」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跟你的好朋友背著你偷偷地來這裡，被你給發現了？」
我說：「不完全是，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就是你喜歡她。哎，沒想到你們中年人的世界也這麼幼稚。」章敏歎了口氣，「可能所有的愛情都不外乎這麼幾種吧，你背叛了我，我背叛了你，反正愛情是少不了背叛的。」
我沒說話，心中非常不悅。
章敏說：「我陪你在這裡等他們吧，你應該像個男人，一會看到他們下來，你就上去揍他們！我給你加油！」
我哭笑不得，如果愛情真的如她說的那麼簡單，倒也好了。
「真的，大叔，別沮喪，我們倆也算是同是天涯傷心人，我挺你。」
「我沒那麼老。」
「韓劇裡都這麼叫，跟年齡沒關係。」章敏似乎在我的沮喪中，把自己的沮喪暫時放在了一邊，精神也好了很多，看來，跟比自己不幸的人在一起，是會起到安撫自己的作用的。
一刻鐘之後，人群又陸續地走了下來，我緊張地盯著人群，惟恐錯過了Tippi的身影，但是，我有自信我是不會錯過她的身影的，即使把她放到一億人海裡，我仍然能很快的捕捉到她的行蹤，只要她在我視線範圍內。
「是不是那個？」章敏指著Tippi問我，「那個長頭髮的？」
剛才我都沒注意，她的髮型又變了，當她是封露美的時候，她是一頭直直的黑髮，當她是Tippi的時候，她梳了一個留海很整齊的短髮，然而，當我這一次再遇到她，不知道又是什麼身份的她，變成瓊瑤電影裡御用女主角最愛的中分發。
我點了點頭，章敏說：「挺時髦的，你眼光不錯。不過她身邊的那個男人也不錯，看上去比你年輕。」
這一次，Tippi終於看到了我，終於。
她的反應非常熱烈，幾乎一下子，就穿過人群，閃到了我的面前，全然不顧一切地勾住了我的脖子，驚喜地說：「Kevin，親愛的，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當然，我當然會來，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怎麼會不來？你吃定我的。
見到我，柳今顯然比我尷尬，他走了過來，Tippi熱情地說：「太好了，我還以為也許我們見不到呢。」
我和柳今之間的尷尬的沉默被章敏給打破，章敏湊過來說：「你們好，我是周大叔的新朋友，我叫章敏。」
「周大叔？」Tippi看著我，又看著章敏，忍不住大笑起來，「好可愛的稱呼，周大叔。」
「你們都不看韓劇嗎？」章敏對於我們對這個稱號的敏感有點不解。
Tippi說：「韓劇？我很多年都不看電視了。」
「哎……中年人們，電視都不看了，你們的生活真乏味……」章敏很同情地看著我們，此刻她應該離開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怕她會突然說離開，留下我三個，在這奇怪的夜。
顯然，章敏沒有那麼善解人意，她不但沒有打算離去，更是對於我們的關係充滿著好奇，我只好挨個給她介紹：「這是Tippi，這是柳今。」
四個人沿著山路向下走去，章敏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你們三個是怎麼回事？」
一句話問得當事人兩個面色大變，只有Tippi滿不在乎而耐心地解釋說：「我們三個是要好的朋友。」
「那你知道周大叔暗戀你的事嗎？」
「章敏！」我低聲制止了章敏，她吐了個舌頭，Tippi哈哈大笑，走到我面前，悄悄對我說：「這女孩不錯，你新認識的？恭喜了。」
我沒有理睬Tippi。更沒有解釋。
下了山之後，Tippi問我：「你住在哪裡？」
章敏說：「他就住在前面的那個旅店，要不要去坐坐？」
「方便嗎？」Tippi問。
我說：「方便，反正我一個人。」
「那你住在哪裡啊？」Tippi問章敏。章敏說：「我跟周大叔換的房間，我住在他那裡，是一個疑神疑鬼的阿姨的家裡。」
我不想問Tippi住在哪裡，更不想問柳今住在哪裡，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他們沒有必要清白地一人住一間，即使他們有這樣的心願，以如此緊張的住房情況來看，也不可能有這麼寬鬆的空間，哈，這多麼奇妙，我的腦子裡無法遏制胡思亂想，我無比地彆扭，想起了當年，柳今給我講述的關於Tippi的種種不堪，與他前任姑丈之間的糾葛，與他朋友們之間的情事，無數次提醒我要對她防備和遠離，可是，現在，他們倆卻一起出現在我的面前。這是一個令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一路上，章敏喋喋不休地說話，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在幾個小時前還在為自己悲傷的愛情絕望成灰，也許這就是小孩子的特徵，即使是天大的傷害，一旦過後也難留痕跡，我想到了文汀，同樣對待愛情熱烈瘋狂的她，經歷了柳今的這次打擊，應該也會有一段時間的萎靡，但是她會像章敏一樣很快就會把所有的煩惱都拋在腦後嗎？我不清楚，反正我做不到。
我的心在隱隱地疼，我感覺自己像個笨拙的小丑，我能夠面對著廣大的觀眾去做各種滑稽的表情，但是我對於觀眾的掌聲並不覺得驕傲，相反，我覺得自己很悲哀。面對Tippi，面對柳今，我必須要保持住我不願意維持的冷靜，而讓充滿玄疑的場面不那麼快崩塌，只是我該怎麼面對我自己狼狽的心？
到了酒店的房間的門口，我正在考慮如何開場這尷尬的聚會，柳今突然說：「我有點不太舒服，先回酒店去了，你們慢慢玩吧。」
Tippi顯得非常掃興地說：「拜託，你怎麼又不舒服？你怎麼永遠都會覺得不舒服？」
柳今抱歉地笑了笑，他的目光並沒有與我對視，他顯然是找了一個借口，逃脫掉了。
Tippi面色非常難看，柳今的離開讓本來很有興致的一切變得蒼白而難堪，我卻鬆了一口氣，章敏在旁邊偷笑，Tippi說：「你笑什麼？」
章敏一本正經地說：「我笑關鍵時刻男人永遠沒有女人勇敢。」
Tippi想了想，也覺得很好笑，於是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我則心事重重，怎麼也笑不起來。
進了酒店房間，Tippi和章敏不知道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話題，兩個人聊了起來，我心並不在她們的談話上，但是還是聽了一耳朵。Tippi在給章敏講新西蘭的風光，章敏聽得津津有味，好像她們是多年的好友，而我只不過是一個人肉陪襯板。
見到Tippi真是令我開心，可是面對這一切，我又難過得無法形容，我覺得命運是如此放肆地玩弄於我，我走到窗台，看著這聖潔的天空，和滿天碎亮的星光，忍不住歎了口氣。
「周大叔，快來，快過來！」我被章敏的聲音驚動，她正對我揮著手，「快來，別站在窗前扮詩人，加入我們的對話。」
我走了過去，三個人對面而坐，我盡量不讓自己去看Tippi，我如此坐立不安，想必也沒有躲得開兩個女人的眼睛，我該怎麼辦呢？掩飾自己需要道行，我顯然不行，還是抽根煙吧。
「你們倆幫我出出主意，說，我該怎麼辦？」章敏毫不客氣地把話題又扯到了自己的情感問題上，她已經很簡單地把自己倒霉的愛情講給了Tippi聽，現在，她需要我們馬上給出她最切實的建議。
我攤攤手，表示毫無辦法。
Tippi則說：「Kevin是專欄作家，他經常為別人解決情感問題的。」
章敏瞪起眼睛，彷彿要重新認識我：「真的？專欄作家？你？」
我尷尬地點了點頭，解釋說，「是寫了一個專欄，但是不是給人解決感情問題的。」
「那你是幫人解決什麼問題呢？」
我說：「不是為別人解決什麼問題……只是……描寫一些自己的生活和感觸。」
章敏說：「暴露狂？」
Tippi哈哈大笑，她看著認真的章敏說：「我好喜歡你啊，你真可愛。」
「可惜……你不是小文。」章敏的眼神暗淡了起來，「小文從來就不喜歡我，他總喜歡那些根本不值得喜歡的女人。」
Tippi說：「為什麼要為他傷心？」
「因為我愛他呀。」
「你為什麼會愛他？」
「就是因為愛他，所以愛他啊，沒有他我不知道該怎麼活。」章敏不負責任地說。
Tippi仍舊無法理解，她說：「沒有人對你來說是那麼重要的，任何人都是經過你生命的一些緣分，當緣分在的時候，你們會在一起，當緣分不在了，大家當然應該各走各路，誰都不要牽絆誰，否則，是有違天意的。」
聽了Tippi的話，我更加憂傷，Tippi自有自己的理論體系，我沒有辦法反駁什麼，可是，我們之間算是有緣分嗎？如果有的話，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如果沒有的話，為什麼她總會在奇異的時刻出現？我說不上我跟她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無可厚非，因為Tippi的存在，我的生命完全被改變了。
「你相信天意？」章敏說，「我不相信。我相信事在人為。我不能這麼坦然地放棄小文，讓他隨便來，隨便走，我不能給他欺負我的機會，雖然他一直在這麼做。」
章敏的話觸動了我的心，我恨不得馬上走上前去跟她握手，在這方面，我們倆算得上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我們所處的愛情狀態基本一致，只是我還沒有勇氣向她一樣，向欺負我的人挑戰。章敏說的沒錯，很多問題上，男人並沒有女人勇敢。
這時候，章敏的電話突然響了，她看了看號碼，像是被注射了興奮劑一樣，跳到陽台上去接了。
剩下我跟Tippi兩個人，空氣一下子凝固了起來，我手腳不知該放置何處。
Tippi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用異常輕鬆的口氣問我：「怎麼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
我苦笑說：「看到你我很高興，怎麼敢臉色不好？」
Tippi看了看我，笑了，然後說：「收到了我的E-MAIL？」
我點了點頭，「我不知道你也會關注我的專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