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蔑視地說：「就算她是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我想，主動接近她的應該是你自己吧。」
賴偉被我這麼一說，臉色有點難看，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拍拍我的肩膀說：「為個女人，我們不必這樣吧？」
「對，我們確實不必這樣。」我把杯裡的一點酒喝完，然後轉頭離去，賴偉在後面喊了我幾聲，我當作空氣裡的噪音，全然不顧地走了。
我的情緒陷入全面的惡劣中。
封露美的失蹤帶給我的無比強烈的懈怠感，說得邪乎點，她臨走的時候把我的靈魂順便捎走了。我好像是一具沒有了生靈氣的肉體，所有的之前擁有的一點點小積極，一點點小愉悅，一點點小慾望全部都瓦解粉碎掉，我不知道女人會有這麼大的魔力，讓我能夠如此地狼狽。
賴偉的話並不是完全沒有給我觸動。我麻木地想像著他跟封露美親密無間的鏡頭，想像封露美的與眾不同在其他男人眼中所幻化成的各種不同的魅力，想像著封露美那從不妥協的眼神，我撕扯著自己的頭髮——我必須要改變現在的狀態，我到底怎麼了？如果說我失戀了，可能我這段所謂的戀愛從來沒有得到過女主角的承認，僅僅是我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場奇怪的單戀狀態，並且使勁拉著自己往下陷，直到我被淤泥覆蓋住了喉嚨，我並非無藥可救，只要我騰空躍起，相信我會穩當地蹦到岸上，淤泥裡這段經歷不過是我回想起來心驚肉跳的小插曲而已，誰的人生沒有點激動人心的小插曲呢？但是，目前我似乎一點力氣都沒有，好像一隻墮落的雞，除了做樣子般稍作掙扎之外，我不覺得我會有躍起的奇跡。
就在我懨懨萎靡的時候，我突然接到了柳今的電話，非常意外的。
那天我正走在長安街寬闊無比的馬路上，周圍很多裝扮各異的行人，我漫無邊際地走到了這裡，而並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
柳今的聲音很奇怪，不是我熟悉的明朗的，開朗的，俊朗的人應該有的陰鬱，不過，也許他根本沒有陰鬱，這只是我自己陰鬱的心理在作祟吧？
「現在方便講話嗎？」柳今問道。
我說：「方便，怎麼？有秘密？」
說完我轉身躲到一個地下通道裡，我想柳今應該有一些很嚴肅的事情要跟我談。
「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告訴我，」柳今的聲音果然是有些陰沉，他說，「你這段時間見過封露美沒有？」
「這段時間？沒有。」我誠實地回答，心裡也升起一種不太詳的預感。
「我想來想去，實在無法想像她可能會去哪裡，才會聯繫到你的，我想，她也許會跟你聯繫，因為她在你離開香港之後曾經要過你的電話號碼。」
我問道：「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的，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現在很多人在找她。」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柳今似乎欲言又止，他說：「不太方便說，總之，現在很多人在找她，如果她聯繫你的話，你一定要設法知道她現在在哪裡，然後告訴我。」
我答應了這件事，然後掛掉了電話。
這團神秘的預感開始慢慢地籠罩在我的周圍，封露美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柳今竟然焦急到會打電話來問我的程度？難道真的像賴偉說的那樣，封露美是一個犯罪團伙的一分子，而現在她跑路了？不不不，我不相信這個可笑的推論，無論她是什麼，她都不會是犯罪分子，而且我相信，就算她參加了某個犯罪的團伙，她也不至於狼狽到跑路。
封露美永遠都是那種有辦法的人，我堅信。
那麼，她又會出現什麼奇異的事件呢？我想，我的想像力是如此地貧乏，我完全沒有辦法去想像她的世界，她的行蹤，她的思維和她的傳奇。
帶著這些惱人的疑問好幾天，我變得更加煩躁和不安，這天，我說服了自己，終於給柳今打去了一通電話。我在電話裡繞了半天圈子，然後吞吞吐吐地說：「怎麼說呢？我想告訴你，其實我見過她。」
柳今大吃一驚，「你真的見過她？她現在在哪裡？」
「我是見過她，但是不是現在。大概在半個多月前吧，她曾經來找過我——不，應該說她向我求助。她在機場遭到了搶劫，身無分文，希望我能幫助她。後來我幫她找了一個住處，但是沒過幾天，她就突然失蹤了。既沒留下聯繫方式，也沒有說要去哪裡。」
柳今沉默了一會，然後笑了起來，他說：「你相信她會被搶劫嗎？」
「難道不是嗎？」
「我敢跟你打賭這是她的惡作劇。」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柳今的話讓我非常震驚，我想起當時在機場看到她時候的樣子，我從來沒有懷疑搶劫事件的真偽，也就是說，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跟我提過錢方面的求助，所以我並不覺得她可能會演出一場惡作劇搶劫案，她並沒有理由這樣做。
「不，柳今，她可能很瘋狂，但是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那麼，你見過她被搶劫的場面嗎？你有陪她去警局錄口供嗎？」
我懊惱地說：「那倒沒有，當我到達的時候，她已經被搶劫完畢，並且已經從警察局出來了。」
柳今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我覺得你有時侯真的蠻單純的。」
「我並不瞭解她，甚至不認識她，我想，她沒有必要耍我。」
「她不是在耍你。而是……我該怎麼給你解釋呢？這麼說吧，貓有的時候會席地打滾，引起別人的注意，但是這並不是它的目的，它只是喜歡這樣做而已。」
我越來越糊塗。
「封露美是個很怪的女人，她喜歡按照小說生活，有時侯還會抄襲電影的橋段生活，誰都不知道她下一步會做什麼，誰也不知道她每一步的目的是什麼。」柳今說，「她換過無數的名字，直到封露美，她崇拜莎樂美，發誓要像她那樣生活，她不在乎名譽，不在乎別人的評價和目光，她只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實這也沒什麼，最可怕的是，她從不在意會對別人可能造成的傷害。」
我像是個被說中心事的小鬼一樣顫巍，最後一句話實在說到了我的心坎裡去了。是的，封露美從來沒有在意過她對我造成的傷害，即使她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她什麼都知道，但是她誰都不在乎，我相信大毛也好，賴偉也好，甚至包括我在內，都是她眼中微不足道的小螞蟻，我們的疼痛，我們的悲喜，我們的感受，她根本不會去多想，她只關心自己——如此自私的女人，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想恨她，卻恨不起來。
就像我當時搶白賴偉的話，即使她這樣那樣地不堪，主動湊上來的應該是我自己。
她並沒有什麼錯，她只是一陣漫無方向刮過來的風，是我們這些勇敢的戰士迎面撲了上去，被風嗆了個斗翻，開始埋怨風的無情，可是，風有什麼錯？它僅僅是在遊蕩而已……
「你怎麼了？Kevin？我覺得你有點不太對勁。」柳今注意到了我奇怪的沉默，向來我都不是訥言的人。
我說：「說實話，我覺得頭很暈。你能不能告訴我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柳今顯然很為難。
「我覺得她太複雜了，我真的有點頭暈。」
柳今緊張地說：「你不會是愛上她了吧？」
「應該沒有吧。」我趕快為自己澄清，要在好朋友面前承認這樣的事實，實在是太丟人了，我寧可打落牙齒吞到肚裡也不願意承認這件事，「我只是被這一連串奇怪的事情搞得頭腦混亂，尤其是你剛才說她根本不可能遇到搶劫案……」
「她一定不會遇到搶劫案的，這點你絕對放心好了。我想，她可能是對你很好奇，她喜歡挑戰一切她有興趣的人和事。我想，她只是想辦法接近你。」
「我的朋友懷疑她是犯罪團伙的，也懷疑她是個騙子。」
「你朋友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她不是什麼犯罪團伙的，騙子的話，也說不上，她只是喜歡按照自己設計的道路生活。」
我鬆了口氣，還好我沒有愛上一個女匪徒，否則我該怎麼面對我殘缺不全的人生？
掛電話之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上次去香港，我忘記把我妹妹的問候帶給你了。她好像對這件事非常不滿意。」
柳今笑著說：「你妹妹？」
「嗯，我妹妹。一個熱愛流浪動物的女孩。」
「我喜歡有愛心的女孩，告訴她我收到她的問候了，非常感謝她。」
我收了線，不再對文汀有什麼抱歉，但是封露美的事情，我還是沒有問出來。
洛小灰的郵件又塞滿了我每週必打開的信箱。
說實話，自從那一次的專欄事件後，這個專欄幾乎變成了我的惡夢，我不明白為什麼一週一周時間會過得如此快？而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之前駕輕就熟的我的文字，在突然之間好像被老天沒收回去了一樣，我並不是沒有用心去寫，而是每當我坐在電腦前面，我都會走神，會恍惚，根本無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情，我想，我是不是要荒廢掉了？
我充滿歉意地給洛小灰打電話，跟她訴說我的苦衷，洛小灰當頭給我一棒說：「你被那個女的把魂給勾走了吧？」
我咳嗽了一聲，不好意思地說：「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想，人的才思可能是會有枯竭的時候，我可能正好遇到這個時刻了。其實我比你更急，比你更痛苦。」
洛小灰說：「不管怎麼樣，這不是個辦法啊，我每天催稿很辛苦的，頭髮都比以前少了，眼看就快要得抑鬱症了！你得想個辦法啊！」
我心一橫，說：「要不這樣吧，我的專欄暫時停掉吧，等我修整一段時間，狀態好些了，再繼續？」
洛小灰說：「我沒聽錯吧？你要放棄？」
「我也不想這樣，但是目前我的狀態糟糕透了。」
「我覺得，你是自己在折磨自己，你也說了，那個女人消失了，你難道因為她的消失，把自己的整個生活給攪亂嗎？這並不是一個明智的做法，你該學會調整自己啊！」
我說：「就這樣吧。」
掛了電話，我像個烈士一樣孤獨地坐在電話前，推掉專欄並不算是一件壯舉，卻是我這幾年習慣生活裡的一個重大改變，我不必再為每週的題材而傷腦筋了。呵呵，我是不是該慶賀一下呢？可是，為什麼如此失落的感覺席捲了我？我一點都沒有自己想像中的灑脫，相反地，我像是一個被忠貞的愛情拋棄了的怨婦一樣難過，我正感覺全世界正在以一種奇異的姿態跟我脫開距離，它在慢慢收縮，以我沒有察覺的速度，等我有所察覺的時候，它已經縮小成一個緊張的空間，我有點窒息。
梨湘的到來並沒有令我感到驚訝，想必洛小灰已經完整地把我的情況匯報給了她。
「周文暻，我們結婚吧。」梨湘沒有半句廢話，開門見山地說，這句話把我嚇了一跳。
「我是說，我們結婚吧！」梨湘看我沒說話，認真而鄭重地重複了她的決定，我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沒什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這件事是我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的。」梨湘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讓我非常不習慣，我懷疑她是因為我的失意產生了衝動的決定，但是這並不明智。
「我沒有要結婚的打算。」我簡單地說。
「但是你總是會結婚的，我相信這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你。我知道你遇到了一個妖女，但是沒關係，迷途知返是好品德，那樣的女人只會給你帶來傷害。」
我看著梨湘那種大義凜然的表情，忍不住再一次笑了起來。
梨湘坐在我的旁邊，一直等我把笑容完全收回，她才繼續說：「有很多人是這樣的，他以為他要找到什麼樣什麼樣的人，但是他並不知道他適合什麼樣的，兜兜轉轉，最後弄了一身的傷痕，還得是那個適合他的人去接收他。你看，與其這樣，為什麼我們要浪費時間去兜轉呢？」
我被梨湘的這一番理論搞得哭笑不得，我耐心地說：「梨湘。如果你聰明的話，不要把那麼多寶貴的精力浪費在我的身上，真的，我們倆真的沒有可能。我可以拿你當做可愛的妹妹，但是做情侶，不可能。」
「你已經有一個可愛的妹妹了，我不想做你什麼可愛的妹妹，我要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一個圓滿的生活空間。這樣對你我都好。」
「可是我並不愛你，要知道，這樣做對你太不公平了。」
「沒事，我愛你就行了。兩個人在一起，更多的是互相適應，愛能維持多久？你又不是沒愛過誰，結果呢？」梨湘的話把我惹火了，她的語氣明顯地帶著對我過往的那些愛情的鄙視，我說：「我愛誰，什麼樣的結果跟你無關。」
「當然跟我無關，那是你的過去。我也有過去，每個人都有過去，過去一文不值，只有現在和未來，才是真實的。」
我盯著梨湘看了半天，然後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一直對我抱有信心的原因是什麼？」
「我相信我們是有緣分的，第一眼看到你就這麼感覺，我的感覺不會騙我的。雖然你暫時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接受。」
我無奈而淒涼地點了點頭，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我真的覺得我的人生，失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