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中國人的統治經驗在世界上可以說是遙遙領先的,這是因為中國立國久遠,且中國人又以「治人」為樂,所以每朝每代都積累了豐富的歷史經驗。別的野史雜傳且不說,單說所謂的官方正史《二十四史》,就夠讓一個聰明的讀書人讀一輩子了。舉出其中的任何一個方面,其治人的精深獨到之處都會令世人喟然慨歎。
其中固然不乏成功的歷史經驗,但中國人把「虛偽」二字運用得如此爐火純青、妙到毫巔,不知能否算到成功的歷史經驗之列。不過,虛偽之術確實幫了統治者不少忙,為他們沽名釣譽、鞏固權勢立下了汗馬功勞。
在中國歷史上,似乎沒有哪一個君王敢公然扯起反對仁義道德、崇尚虛偽奸詐的旗子,連被稱為「奸雄」的曹操,也未敢貿然做皇帝,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而已,他還是懼怕道德和正統輿論的力量。然而,封建統治者們卻又不得不為了自己的利益經常幹一些道德敗壞、殘忍無情的事,於是,虛偽就成了他們的法寶,他們既不擇手段地達到了目的,又樹立了無可非議的道德形象。
【事典】
大概最早能夠成功運用虛偽之術的是春秋時期的鄭莊公。《春秋》在記載這件事的時候第一句話就說「鄭伯克段於鄢」,極其明確地確定了這件事在社會倫理方面的性質。鄭伯,是指鄭莊公;段是指鄭莊公的胞弟共叔段;鄢是地名。在這句話裡,最有學問的用字是「克」,本來君主殺臣下,用「征」、「伐」、「討」、「誅」等字均可,唯有這「克」字,既表現了平等對敵又表現出高明的手段,鄭莊公本可光明正大地討伐他的弟弟,但他卻陰設陷阱、沽名釣譽,其陰毒虛偽因一「克」字而躍然紙上了。《春秋》一書往往在記載歷史事實的時候暗寓褒貶,在不露聲色中給予褒揚和抨擊,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微言大義的「春秋筆法」。
不過,在春秋時期,周朝以來的禮樂制度遭到了破壞,傳統的道德也遭到了踐踏,即所謂的「禮崩樂壞」。《春秋》作者創「春秋筆法」,試圖挽狂瀾於既倒,也可見其用心良苦。必須指出的是,「鄭伯克段於鄢」是春秋時期的著名歷史事件,也是《左傳》中最為著名的篇章之一,由於《左傳》細緻傳神的記載,這一歷史事件就變得更加著名起來了。
鄭莊公就是為幽王抵抗犬戎而戰死的大將鄭伯友的孫子,是帶兵為父報仇、打退犬戎的鄭武公掘突的兒子,可以說,莊公的爺爺和爸爸對周天王都有很大的功勞。鄭莊公兄弟倆,自己的名字叫寤生,弟弟的名字叫段。寤生出生的時候難產,使母親姜氏受驚,從此就不被喜歡,而段則長得一表人才,人也聰明,所以姜氏非常喜歡他。姜氏不斷地在丈夫鄭武公面前誇獎小兒子,希望將來把王位傳給他。這樣,寤生和母親之間就有了隔閡。不過鄭武公還算明白,沒有同意姜氏的請求,最後還是把王位傳給了大兒子。寤生繼位,就是鄭莊公,並接替父親的職位,在周朝當了卿士。
姜氏看見自己的小兒子沒有當上國君,心裡很不舒服,就去為段要封地。姜氏很有心計,要求莊公把「制」這座城池封給段。莊公告訴姜氏,「制」是鄭國最為險要的城池,有著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虢國的國君就死在那裡,況且父親說過,「制」這個地方誰也不能封。姜氏見說不過莊公,就又請求把京城封給段。京城在現在河南省的成皋縣附近,對當時的鄭國來說,也是一座比較重要的大城,所以莊公當時仍然猶豫不決。在姜氏的一再催促下,莊公才把京城封給了段。
在段要離開都城前往封地的時候,先向母親告別,段倒是沒有什麼想法,但姜氏心裡明白,這兄弟倆恐怕不會再融洽相處,遲早會火並。姜氏的感情傾向當然在小兒子段這一邊,想提醒他早做準備。她對段說,莊公本不願封他,只是在自己的一再要求下才把京城封給了他,雖然封了,但遲早會出事,一定要先操練好兵馬,做好準備,有機會就來個裡應外合,推翻莊公,讓段繼承王位。
段到了京城,稱做京城太叔。段被封到京城,本來莊公的臣下就已經焦慮不安了,而段在京城的所作所為,就更讓那些人惶恐。首先,太叔段緊鑼密鼓地招兵買馬,擴充軍隊,嚴加訓練,並經常行軍打獵;其次是大修城牆,既擴大又加高加厚。一天,鄭莊公一位最重要的大臣祭仲對鄭莊公說:「大城的城牆不得超過國都城牆的三分之一;中等城鎮的城牆不得超過國都城牆的五分之一;小城鎮的城牆不得超過國都城牆的十分之一。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可如今京城太叔擴大了他的城牆,使之遠遠超過了這一限制,那就很難控制了,這恐怕是國君不能忍受的。」鄭莊公心裡明白,可嘴上卻說,太叔是為國家操練兵馬,為國家建造防禦工事,有什麼不好?況且母親要他這樣做,自己就是想管也不好管呀!
還是大臣祭足耐不住性子。雖然大臣們私下裡都說莊公器量大,為人厚道,但又都暗暗地替莊公著急,他們就公推祭足去勸說莊公。祭足對莊公說,姜氏是貪得無厭的,不如早早地定下主意,替她找個地方,安排一下。不要再讓太叔的勢力繼續發展了,如果繼續發展下去,恐怕就很難收拾了。蔓延的野草都很難剷除,何況是國君的寵弟呢?
鄭莊公終於吐露了自己的心裡話,他對祭足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意思是說不符合道義的事幹多了必然會自取滅亡,您就安心地等著吧!這句話把鄭莊公的性格暴露無遺。
過了不久,太叔段讓西部邊境和北部邊境的城鎮暗地裡投靠自己,但表面上還是聽從鄭莊公的管轄。公子呂聽到這個消息後,趕緊跑去對鄭莊公說:「國家是不能分成兩個部分,不能有兩個君主的,您對太叔打算怎麼辦呢?您如果打算把國家讓給太叔,就請允許我去奉事他,給他做臣子算了,如果不願把國家讓給太叔,那就趕快把他除掉,可不要讓老百姓生出二心來啊!如果百姓歸附了太叔,那可就難辦了。」鄭莊公卻十分沉著地對公子呂說:「您不用閒操這些心,太叔段是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的。」又過了一段時間,太叔段乾脆明目張膽地把西部和北部邊境的城鎮劃歸己有,其勢力範圍一直擴大到廩延這個地方。子封感到很驚慌,急忙跑去對莊公說:「我們可以行動了,如果再任他吞併城鎮和土地,那就會佔有人口,擴大勢力,可就更加難於對付了。」莊公仍是不動聲色地說:「做不義的事情,得不到人民的擁護,越是土廣人多,就越是滅亡得快。」
太叔段終於鞏固好了城郭,聚集完了百姓,修整好了刀槍等戰爭用具,也準備好了步兵和兵車。而在這個時候,鄭莊公偏偏到周天王那裡去辦事,不在鄭國的都城。姜氏認為這是絕好的機會,就寫信告訴太叔她將偷偷地打開城門,作為內應,並約定好了日期。太叔接到了姜氏的信,一面寫回信,一面對部下士兵說是奉命到都城去辦事,並發動了步兵和兵車。
其實,鄭莊公一切都準備好了。他並非到洛陽周天王那裡去辦事,而是帶了兩百輛兵車偷偷地繞了個彎兒就直接奔京城來了。莊公還派公子呂埋伏在太叔信使必經的道路上,截獲了太叔寫給姜氏的回信。這樣,鄭莊公就完全掌握了主動權。
太叔剛帶兵出發兩天,鄭莊公和公子呂就來到京城外,公子呂先派了一些士兵扮成買賣人的模樣混進城去,瞅準時機在城門樓上放火,公子呂看見火光,立刻帶兵打進城去,一舉攻佔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