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虛懷若谷、從諫如流的君主不是沒有,但這些君主也是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感情和喜好,也有普通人的情緒變化。因此,進行遊說時,只靠充分的道理和流暢的口才還是不夠的,還要審時度勢,甚至察言觀色。
【事典】
孔子說:「不看對方臉色就貿然開口說話的人,可以說是瞎子。」他還說:「只有得到信任之後才勸諫,還沒有深得對方信任,就貿然提意見,別人以為是譭謗。」荀子說:「該講話的時候,講話分寸適宜,是聰明的舉動;不該說的時候保持沉默,也是聰明的。」屍子說:「聽人說話的時候,不能聚精會神,眼耳不專注,就不要向他講什麼有用的話。」從這些先賢的話中,我們可以明白,遊說君主的人,一定要先摸清對方,自古以來,成功的遊說者都是這樣。
因為遊說君主者知道遊說之難,所以遊說之前必須先行試探,以掌握君主的心態。歷史上齊威王的王后死了,是否冊封新王后未定下來,交由群臣商議。薛公田嬰想順應威王的意思,便藉機獻上十副耳環,其中一副最為精緻。第二天,他暗中察訪那副最精緻的耳環戴在了哪位夫人的耳朵上,而後建議威王冊封這位夫人為王后。齊威王非常高興,此後,薛公田嬰也受到重用。這說明,君主的愛憎是可以用物事試探出來的。
韓非子曾經說過:「遊說者的困難在於,要瞭解被遊說對象的心理是否適宜遊說。」若是僅用厚利去遊說他,就會被認為是庸俗,他也會用低下的禮遇對待您,您必然被疏遠。其實,您所遊說的對象實際是貪利的,只不過為了掩飾,才暗中用您的計策,表面上疏遠您本人,這是不能不明白的。若是用清高的名聲去遊說他,只會被認為是頭腦迂腐、簡單,離人情事理太遠,必不會採用您的意見。您遊說的人既想貪厚利,又想獲取清高的名聲,必然表面上親近您,實際卻疏遠您,這也是必須明白的。
事情要保守機密才能成功,但許多遊說者只因洩露君主隱秘而失敗。這倒未必是他故意洩露,而是無意中觸及了君主隱秘的事,就很可能招致亡身了。這是因為君主與遊說者之間的情誼並不親密,而遊說者卻要知無不言地講貼心話,即使意見被採納並且初見成效,他也不會把這看成是您的功勞,若是不採納您的意見,或採納了而事情卻沒辦好,您就會被猜疑,也就有了生命危險。
權貴雖有過失,您卻清晰瞭然地用大道理來追究,也會有生命危險。權貴自認為有良謀善策,要獨自建功,而遊說者早已知道他的計謀,也會有生命危險。勉強勸說君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企圖阻止君主做正在做的事,同樣有生命危險。
韓非子還說:「若是和君主議論他的大臣,他就會認為您是在挑撥他們君臣之間的關係,若是向君主推薦他身邊的親信小人,他就會懷疑您佔用他的權勢。批評他厭惡的人,則會被認為是試探他的態度。若是一心只順著君主之意陳說己見,會被認為膽小懦弱,不敢坦誠進言而有所保留。但若是斗膽直言,毫不保留,又會被認為是自負粗野。這也是必須知道的。若是他自恃聰明,計謀高明,就不要指責他的過失,令他窘迫;若是他自負果斷敢為,就不要指責他的過錯而惹他發怒。」
凡遊說君主,須時長日久,已經建立深厚交情後,深入討論便不會受猜疑,互相爭論也不會受怪罪,這時方可細細陳述其中利害,從而取得成功。而仗義執言指出是非對錯,有利於他本人修飾完善素養,如此遊說才有望成功。
荀悅說:「臣下向君主進言為什麼是件難事呢?話一出口,便有性命之憂,禍患也隨之而來。」因而人們說指責君主的過失,就會有冒犯尊嚴、違逆君命之罪;勸誡、勉勵、教誨君主,便面臨威逼君上的責難。您說得對,他便會因您比他強而感到恥辱,您說得不對,他會認為您愚蠢而看不起您。相同的意見,您說早了,他會認為您是誇耀自己高明而嫉恨您,若您在他之後發表相同的看法,他又會認為您是見風使舵,毫無主見。不聽下級而順從上級,下級會說您是阿諛奉承,若是違背上級卻順從下級,上級又認為您隨聲附和。人云亦云,就會被看做是從俗,若是獨抒己見,又會被認為想沽名釣譽。
話說得淺易外露,則會因為淺薄而受輕視,談論深奧古遠之理,又會因對方聽不懂而非難您。見解獨到,特立獨行,眾人就會因您超過了他們而嫉恨您,就算他們私下認為您講的對,也不會稱讚您。意見與大家相同,又會被認為是隨眾從俗,即使有成效也不被承認。言語謙恭有禮會被認為才疏學淺,言而不盡被認為是有意留一手,若是滔滔不絕又被認為不識時務。說了沒有成效,則會受到怨恨責難,說了之後收到成效,又會被認為本該如此。對上邊有利的話很可能對下不利,有利於一方的,很可能對另一方不利,可使前面利益受益的,很可能與後邊的利益相違,這些便是臣下之情難於上通君主的原因啊!
孔子曾氣憤地說:「吾欲無言。」就是身處這種難處而發的。怎樣才能形象地知道這種難處呢?
過去宋國有一家人很有錢。大雨滂沱,衝倒了院牆,兒子說:「快點修牆,要不有強盜進來偷竊。」鄰居也這樣說。晚上,家中果然失竊嚴重。富戶認為他家的兒子聰明,卻懷疑是鄰居偷了東西。鄭武公想討伐胡人,卻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胡人首領,並故意問群臣說:「哪個國家適合我調兵伐之?」大臣關其思說:「胡人可以討伐。」鄭武公殺掉關其思,且聲稱說:「胡人,是我們的兄弟國家,您卻主張討伐,什麼居心?」胡人的國君聽到後,以為鄭國親近自己,便不再防備,鄭國的軍隊便突襲胡人,佔領了他們的國家。富人的鄰居與關其思的話都對,不一樣的是重者被殺,輕者只是被懷疑。可見使人深感為難的不是聰明與否,而是如何使用這種聰明。
衛國一戶人家娶新媳婦,新娘子上車後問僕人說:「車轅兩邊的駿馬,是誰家的?」趕車的答說:「借來的。」新娘子就叮囑僕人說:「要打就打兩邊的駿馬,不要累壞中間駕轅的。」車到夫家門口,就立即催促說:「接婆母出來,滅掉樓上燈火,免得失火。」進入新房後,看到舂米石臼,就說:「把它移到窗子下邊去,放在這裡擋路。」引得新郎家人哈哈大笑。新娘子的三句話說得都是對的,卻難免被嘲笑,是由於說的時機不當啊。這也是勸說他人把握時機的難處。
申不害剛被韓王信任之時,還不知道韓王的真實意圖,怕說的話不合韓王之意。韓王問申不害說:「我最適合與哪個國家結盟呢?」申不害回答說:「這事關係到國家安危,請允許我深思熟慮之後再回答。」下來後,私下對趙卓、韓晁說:「二位先生都是能言善辯之士,效忠君主,身為人臣,何必一定要與君主意見相同?只須盡自己的忠心就行了。」二人便分別晉見韓王,提出自己的意見,申不害暗中得知令韓王高興的意見,再向韓王進言,韓王非常滿意。這說明君主的意圖可以用話語來試探。
吳國打敗了越國,越王勾踐被困於都城會稽(即今浙江紹興)。勾踐滿腹感慨,長歎一聲說:「我真要在此了結殘生了?」大夫文種安慰他說:「當年商湯被夏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商紂囚禁在羑里,晉文公重耳被讒言陷害,出逃戎狄,齊桓公為公子時曾到莒國避難,但最後都成就了王霸之業。由此看來,您今天的處境,怎麼就不是將來轉禍為福的開端呢?」
梁(魏)惠王的一位寵臣把策士淳於髡舉薦給惠王,惠王屏退左右親信,單獨接見淳於髡兩次,但淳於髡始終沒說一句話。惠王感到奇怪,責備舉薦淳於髡的那位寵臣,那位寵臣轉告了淳於髡。
淳於髡說:「我第一次見梁王時,梁王內心還在想著騎馬馳騁;第二次再見,梁王其實還想著欣賞音樂,所以我才沉默不言。」寵臣把這話上報給梁王,梁王大驚說:「淳于先生真是聖人啊!第一次接見他的時候,恰好有人獻來好馬,我還沒來得及試騎,淳于先生就來了。第二次接見,剛好有獻歌手的,我還沒來得及聽,碰巧淳于先生又到了。雖說我當時屏退左右親信,但心思確實不在這裡。」這說明君主的態度可以從他的神情探測出來。
殷浩在晉朝做官,名聲很大。當時人拿他是出來做官、還是辭官隱居來預測東晉的興亡。即所謂,看智者的決斷,就能推斷到將來的時局。所以《呂氏春秋》說:「國家將要滅亡的時候,有德性的人就會事先離開朝廷。」《玉鈐經》上說:「內心高興,臉色灑脫顯得輕鬆;心中生氣,臉色黯淡遲緩;心存私慾,臉色就露出輕薄;心懷恐懼,臉色驚變現出畏葸;心有憂思,臉色自然凝重靜穆。」也就是說,人的情感可以從臉色上揣測出來。
《易經》也說:「即將背叛的人,他的話中必露愧疚;內心疑惑猶豫的人,他的話必然詞不達意,散亂無章;賢德的人話少,浮躁的人話多;誣蔑誹謗好人的人,他的話必定漂浮不實在;失去操守的人,他的話必然不理直氣壯。」《周禮·秋官·小司寇》關於斷案有五聽的說法,一是根據他的話來判斷,心術不正,說話必然混亂;二是從臉色判斷,心存邪念則必因羞愧而臉紅;三是由呼吸來判斷,若心中有鬼,必然氣喘急促;四是依照犯人聽別人說話的反映來判斷,其人心懷鬼胎,聽人說話必然神情恍惚;五是從犯人的眼神來判斷,其心不正,則眼光散亂。
由此可知,人的內心情感,必然會從其言談神色上顯露出來。從前,晉獻公好色,驪姬就用她的美貌來迷住他;齊桓公喜歡美味,易牙就殺了自己的兒子,把肉蒸熟給他吃,以達到蒙蔽他的目的。人臣蒙蔽君主的手段真可謂千奇百怪,詭秘陰幽,令人毛骨悚然。可見,君主的好惡不可流露在外,若是好惡顯露出來,那麼臣子僕妾便投其所好惡,蒙蔽、挾制君主。因而說君主無意中顯露出來的情緒,往往成為臣下誘惑、蒙蔽、挾制君主的釣餌。
若是能夠明白以上這些道理,您就可以遊說君主了。
【評議】
當然,我們講遊說的藝術,並不是主張人們去做投機奉迎、拍馬溜須的小人,而是為了實現自己正義的目的而採取一定的策略,不要只憑一腔熱血,落得有始無終乃至身首分裂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