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的進退定律 第45章 大才與小才·莊嚴與滑稽
    【引言】

    魯迅先生曾經寫過一篇雜文,叫作《發誓與賭咒》,大意是說因為師出無名而又政治腐敗,出師前的莊嚴的發誓變成了滑稽的賭咒。其實,封建官場上更是如此,本來是莊嚴無比的事情,有時卻變得十分滑稽,具有濃厚的諷刺意味。何以如此?或因官場上的有些事情本來就是滑稽的,即使想用莊嚴的外衣去包裝,也並不一定能夠完全包裝得住。

    【事典】

    明朝的正德年間(公元1506∼1521年),武宗皇帝昏庸無道,十分寵幸佞臣江彬,他不理朝政,經常外出巡遊。江彬等人借跟隨皇帝巡遊機會,大肆劫掠民財,他們強迫地方官員進貢,稍有怠慢,便輕則削職、重則下獄,弄得州郡百官誠惶誠恐,爭相進獻。這年,武宗心血來潮,帶著江彬等一班人馬去南方巡遊。皇帝高興,江彬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指使黨羽四處索賄,珍寶奇玩收羅了無數。江南一時談「江」色變,老百姓敢怒不敢言。

    到了揚州地界以後,風物繁華,令人垂涎欲滴。江彬等人本想要好好撈上一把。

    揚州知府蔣瑤,曾做過兩京御史,為官清正廉潔,愛民如子,有口皆碑。他一見江彬等狐群狗黨,想伺機掠奪揚州財富,便決心捨身保護,救民於水火。

    蔣瑤見駕以後,只派人送去一些御用器具,供皇帝享用,別的一概不饋贈。面對江彬手下人的幾次暗示,蔣瑤都佯作不知搪塞過去。江彬提出要占一所富民的住宅來修威武副將軍府,也被蔣瑤一口回絕。氣得江彬等人七竅冒煙,找了個借口,把蔣瑤關進一所空屋子裡百般羞辱,甚至拿出皇帝所賜的銅瓜,威脅要打死他。但蔣瑤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嬉皮笑臉地說:「打死了我,誰去伺候皇上?」江彬實際上也不敢打死他,只好尋機再報復。

    一天,武宗在泛光湖上遊玩,見湖光如鏡,游魚可數,不禁大喜道:「好一個捕魚的地方!」便讓宮人和侍從下網捕魚,並以捕到的魚的多寡進行賞賜。這一來,大家爭相撒網捕魚,把撈到的大魚紛紛進獻皇上,以邀功請賞。在向皇帝進獻的魚中,有一條長數尺、暴睛巨口的大魚,十分奇特,武宗見了,欣喜異常,便隨意開了一句玩笑,說:「這魚大而奇,足值五百金」。江彬聽到了這話,靈機一動,連忙說:「陛下聖明,這魚果真值五百金。此魚產於此地,應該賣給此地的地方官,還是以此價賣給蔣知府吧!」武宗一聽「哈哈」大笑,說:「就依卿言,讓蔣瑤買這條價值連城的『金』魚吧!」

    蔣瑤回到府中,鬱鬱不樂,心想:江彬老賊是想讓我變相行賄。但是,「天子無戲言」,如果我不拿出五百金,就是抗拒皇命,性命難保;如果拿出此金,壞我一世清名不說,怎對得起揚州百姓呢?左思右想,顯得躊躇萬分。後來,他想出一條妙計。第二天覲見皇帝的時候,他戴著女人的頭飾,身披綢緞女服,懷裡還揣滿各類女人的首飾,一言不發,只是對著武宗連連叩拜。在座的諸位官員看到他這副滑稽的樣子,都大惑不解,連武宗也驚異地問:「愛卿,你這是何意?」只見蔣瑤故作羞愧的樣子,低聲說道:「微臣該死!本應奉上五百金來贖陛下的魚,但府中庫銀已空,臣的私蓄不多,裹空如洗,只好將拙妻的首飾、衣服拿來,換回陛下手中的大魚,不知可否?」武宗聽後,不覺大笑,忙說:「朕說的本是戲言,不必當真!你所帶來各物,朕留下無用,仍賞與你妻去罷。此魚也歸你了,還給你揚州人。快快退下吧!」

    後來,揚州人見蔣瑤,無不感激涕零,稱他是愛民如子的好官。中國古來就有「優孟衣冠」的做法,卻沒有妻子衣冠的先例。蔣瑤為了自己的清廉和治下的百姓,只好出此下策。在這滑稽之中,難道沒有一些意味深長的東西嗎?

    明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明武宗不顧群臣勸諫,執意要到南方巡遊,詔書下達後,朝廷內外引起一場軒然大波,翰林院庶吉士汪應軫等人堅決阻止,使得武宗大為震怒,在佞臣江彬的唆使下,他讓汪應軫等人在午門外罰跪廷杖,幾乎斃命。汪應軫後來被外放到泗州,出任知府。

    泗州在當時是十分貧窮落後的地方,土地貧瘠,民情懶惰,不懂得種植、養桑一類的生計。汪應軫上任初始,就立志要改變當地這種刀耕火種的境況。他勸人開墾土地,種植適合的農作物,先解決溫飽的問題。接著,他從府庫中拿出銀兩,從湖南購買桑樹種子,在當地栽種,並招募了許多江南女工,把養蠶繅絲的技藝在當地廣為傳佈。沒有多久,泗州百姓的生產就發展起來,人們的生活也慢慢變好了。

    這年七月,明武宗藉著討伐寧王叛亂之機,興師動眾,前來南方巡視。一路旌旗招展,鼓樂喧天,車馬隊排列數里,使人應接不暇。地方屬官更是不敢怠慢,惟恐接駕不及,惹來殺身之禍,紛紛獻上珍寶、美女,傾其地方所有,盡逢迎巴結之能事。江南百姓不堪重負,叫苦連天,有的閉門不出,有的乾脆舉家逃離。

    一日,郵亭士卒快馬來報,說皇帝車駕已臨近泗州地界,不久將至,要當地的官員做好迎接的準備。附近州縣聞風而動,如臨大敵一般,老百姓嚇得緊鎖門戶,四處藏匿;官員們更是惶恐不安,到處搜羅奇珍異寶,獻給皇帝以邀其寵。只有汪應軫安穩如常,除了處理日常公務以外,並不見他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別人很奇怪,也很替他擔心,就問他是何緣故,汪應軫淡淡一笑,說:「我平素裡與官民相交甚厚,彼此信任。假如皇上真的來到此地,只需花費一日,就可把所貢物品籌備齊全。何況我們這窮鄉僻壤,也沒什麼可多敬獻給皇上的,皇上也不會挑剔。再說皇上什麼時候駕臨,尚未有期,如果現在就大張旗鼓地籌措,四處攤派,百姓無法安生,也會給不法之吏以搜刮民脂民膏的可乘之機。倘若皇上沒有駕臨此地,勞民傷財,將何以對得起一州百姓?」大家聽後,很是讚佩汪應軫的膽識。

    武宗順河而下,在此地逗留了近一個月,各州縣僅派出執火炬在河上照明的勞役,就不下千餘人次,不光耗費巨大,還不時出現凍死餓死者。汪應軫對此感到十分憂慮,便急中生智,想出一個辦法:在榆樹柳樹之間,不遠就繫上一個火炬,派專人看管。這樣,差不多等於一個人執十個火炬,大大地節省了人力和財力。等到武宗駕臨泗州境內時,火炬「隊伍」排列的整齊及明亮度,反倒超過了其他的地方。

    當時,隨皇帝出行的宦官藉機恣意索要,貪得無厭,深為地方之患。汪應軫又急又恨,心想:這些宦官依仗皇上的寵幸,才敢胡作非為,實際上是色厲內荏,因為他們久居宮中,心理陰暗,想借此機會發洩一下。只有想辦法威震他們一下,才能減輕地方的禍害。於是,他挑選了一百名壯士,沿著河岸依次排列,這些壯士個個威武彪悍,還不時發出雷鳴般的呼號聲,使人為之震驚。等有船通過時,只見汪應軫親自帶領這些壯士,用繩索牽動巨舟,逆水而行,頃刻就是百里,一直送出泗州境外才罷休。宦官於一旁看到此情此景,無不心驚膽寒,嚇得面如土色。從這以後,宦官便收斂了許多,不敢再隨意索取財物了,汪應軫與官員們也盡量以禮相待,這樣一來,竟然給地方帶來一點難得的安寧。

    但武宗到了南京以後,又下一道諭旨,這是因宦官們在泗州受了驚嚇,出於報復,向武宗謊說泗州有美女,慫恿皇帝讓泗州進獻善於歌舞彈唱的美女數十名。汪應軫先是很為難,如果不從,就是抗旨不尊,有殺頭之罪;但如果獻了美女,又使這些民女遭殃,對不起泗州百姓。他最後想出一計,奏疏道:「泗州婦女皆荒蠻醜陋,獻上有驚聖駕,實在無法使陛下滿意,恐怕吃罪不起。所幸的是泗州招募到了一批養蠶織絲的巧婦,不知能否將其納入宮中,到宮中傳授技藝?如陛下恩准,即刻進獻數十名桑婦入宮。」

    武宗見到奏折,覺得十分滑稽,不禁笑出聲來,連說「好個汪應軫,真是拿你沒有辦法!」於是進獻美女一事,也就作罷了。

    明初,孝武帝所寵愛的殷貴妃突然病死。孝武帝因思念貴妃,常與群臣前往殷貴妃墓祭祀。

    一日,群臣又隨孝武帝來到殷貴妃墓前。在祭祀中,孝武帝忽生奇想,遂對秦郡太守說:「卿如很悲傷地哭祭貴妃,朕當重賞。」秦郡太守為人粗率,常受孝武戲弄,聞言,便大聲號哭,淚涕橫流。孝武帝見後,甚悅,當即改拜他為豫州刺史。在他哭罷之後,孝武帝環顧左右,又令御醫羊志哭祭。羊志走到墓前,想哭又哭不出淚來,不哭就是違命。正在為難之時,忽然思念起自己剛死不久的愛妾,引起內心傷感,於是悲從中來,眼淚如泉湧,情不自禁地嗚咽起來,越哭越悲,一時號啕。哭了一陣,猛然想起這是奉旨哭貴妃,這才漸收淚水,轉身覆命。孝武帝哪知其中緣由,見羊志滿臉淚水,哭得如此傷心,以為是對自己的忠誠,心中大悅,當即賞賜給了羊志許多黃金、財物。數日後,一位素與羊志相善的同僚遇到羊志,問他道:「卿的淚水怎麼來得那樣快?」羊志苦笑了數聲,回道:「那日奉命,欲哭不痛,忽然想起我那剛死不久的愛妾,這才痛哭起來。我哪裡是在哭貴妃,實是哭愛妾!」同僚聽後,不得不暗讚羊志的機敏。

    這真是莫名其妙的事情,讓別人去哭自己的老婆,而且哭得越悲痛越好,實在是有悖中國人行事的常理,這不是明擺著要自己的妃子和別人有私情嗎?而這種甘願戴綠帽子的愚蠢皇帝其實並不少見。

    【評議】

    皇帝可以為所欲為,是荒唐與滑稽產生的根本原因和政治基礎。而為民請命的正直臣子的巧妙對策,又使這種荒唐與滑稽平添了一層悲壯的色彩。滑稽的政治與正直臣子的悲酸無奈本來就是一對孿生兄弟,這正是中國傳統社會的獨特的產物,而且還會在一定意義上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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