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中國有一句俗話,叫作創業易,守成難。這是千百年來經驗的總結。
自三皇五帝的傳說開始,在三四千年的古代歷史中,中華民族經歷了三四十個朝代,其中為鞏固權力而殺人最多的開國皇帝,恐怕非明太祖朱元璋莫屬了。
俗語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實這話極不可靠,一朝天子固然要換一朝臣,但這一朝臣可未必能做得穩。「伴君如伴虎」這話倒是十分有道理。虎者,百獸之王也,將虎比君,實寓豺狼當道之意,始作此語者,可謂意寓深長,對中國歷史有切身的體會了!開國皇帝何以比其他後繼皇帝更需固權呢?其實道理很簡單,一是開國時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各色人等都有混進開國隊伍的可能,如不清理,將來會釀成大禍。其二是開國期間有許多人手握重兵而又威望很高,如不誅殺,很有可能造成功高震主、才大壓主和權大欺主的情況,將來必成後患。至於第三點,則是作長遠之計,為子孫謀劃了。
【事典】
關於為子孫計,用朱元璋所做的一件小事情可以給出絕好的說明。在朱元璋要賜死開國功臣李善長時,太子朱標曾向朱元璋進諫說:「皇父誅殺的人太多太濫了,恐怕有傷於和氣。」朱元璋聽了,默無一語。第二天,他又把太子叫來,將一根長滿刺的荊棍扔在地下,要太子撿起來,太子面有為難之色,朱元璋笑道:「我讓你拿著棘杖,你認為棘杖上有刺,怕傷了你的手,若是把棘刺除去,就可以不必擔憂了。我現在誅戮功臣,便是替你把刺去掉,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用意嗎?」
誰知太子卻是一位飽讀聖賢之書的書生,聽了父親這話,大不以為然,反而叩頭道:「上有堯舜之君下有堯舜之民!」這話明擺著說朱元璋是一個昏暴的君主,朱元璋哪能不怒,當即提起身前的几案,就要投到太子的身上。太子見了,驚慌萬分,連忙把懷裡的一卷東西掏出扔在地上,拔腿就跑。朱元璋拾起這卷東西,展開一看,原是《負子圖》,不覺大慟,才未追究太子的罪責。原來,當年朱元璋同陳友諒大戰,以二十萬大軍對陳友諒的六十萬大軍,形勢非常危急,馬皇后背負太子作戰,終於戰勝了陳友諒。事後,朱元璋讓人繪成《負子圖》,以紀念這段艱難的歷史。多虧這張負子圖救了太子的性命。從這件事上,我們可以看到開國帝王要除功臣的深刻用意。
明朝初立之時,朱元璋確實是宵衣旰食,每天忙到深夜,早上又早早起床,接見大臣,批閱奏章,沒有什麼文化娛樂活動,衣食起居也十分儉樸。儘管如此,在戰爭中崛起的新的地主、官僚還是用各種方法營私舞弊、盤剝農民,一些跟隨朱元璋南征北戰的功臣宿將也恃功自傲、恃權自專,或是徇私枉法、巧取豪奪,剛剛緩和的農民矛盾又趨尖銳。許多地方竟爆發了小股農民起義,再加上北方元朝的殘餘勢力還在不斷騷擾,東南沿海一帶又有倭寇出沒,使剛剛建立的明朝處於內憂外困之中。在這種情況下,朱元璋採取了一系列固權措施。
其一是改革官制,削弱了中書省和大都督府的權力,把這兩個主管行政和軍事的要害部門分成幾塊,又把親王派往各地監軍,這樣,大權就集中到皇帝一人的手中了。
其二是建都察院,下設十三道監察御史,施行嚴刑峻法。都察院的權力是糾察百官的得失,監察御史的官品雖然只有七品,但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大官都可以告,凡是大臣奸邪、擅作威福,小人構陷、擾亂視聽以及貪贓枉法,變亂祖制和學術風氣等都在糾劾的範圍之內。《明律》中的許多規定,在今天看來,確實是十分殘酷的。例如:凡奸邪進讒言使未犯死罪而致死的人處斬;如有人犯了死罪,有人用巧言進諫使之免於死罪的,進言者也要被處斬;即使是掌管刑律的官員,如果聽從了上司的主使,減輕或是加重了罪犯的刑罰,也要被處死,並將其妻子充作官奴,家產沒入官府。
對於貪污,朱元璋的認識十分深刻,認為其直接關係到政治風氣乃至國家的生死存亡,他說:「吏治之弊,莫過於貪墨」,認為此弊不除,欲行善政,絕無可能。於是,《明律》規定,官吏必須廉潔奉公,即使因公出差乘坐公車,也不能捎帶私人財物,附載衣服等不得超過十斤,每超過五斤打十鞭,十斤加一等,直至笞至六十。凡貪污者,至輕之罪也要發配到北方邊地,如果貪污數額折價超過六十兩銀子以上,處以梟首、剝皮、實草之刑。其具體的做法是把犯官先砍去頭,然後再剝下皮,把頭掛在桿子上,把皮包上草秸,放在衙門口旁邊的土地廟外,或是擺在公座之旁,其用意是警告後來的官吏,不得再行貪污。朱元璋的這一招雖不太「人道」,但卻十分有效,這種法令實行不久,吏治果然有所好轉。
但儘管如此,還是有些官吏膽敢以身試法,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有人告發二司與戶部侍郎郭桓勾結貪污,朱元璋迅速查勘,追出贓糧七百萬石。朱元璋大怒,把六部左右侍郎以下的官吏全部處死。經過拷問,又牽連了許多人,最後殺人總數,包括官吏和地主竟達數萬人之多。在這種嚴刑峻法和「運動」打擊結合的綜合治理下,洪武年間的吏治總算呈現出了新的面貌。
其三是對官吏實行特務統治。朱元璋設立了巡檢司和錦衣衛,讓巡檢司專門負責盤查全國各地的過往行人,人們被限制在方圓一百里的活動範圍之內,如有超出,須事先弄得「路引」,這是防止人民串聯造反的重要措施。錦衣衛則是專門負責監視百官的動靜的,就連街衢之上,也佈滿錦衣衛。這樣,吏民的一言一行都逃不過皇帝的耳目。
一次,博士錢宰罷朝回家,在路上信口吟道:「四鼓咚咚起著衣,午門朝見尚嫌遲,何時得遂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第二天上朝,朱元璋對錢宰說:「昨天作得好詩!不過我並未『嫌』你啊,改作『憂』字怎麼樣?」錢宰一聽,連忙跪下叩頭,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朱元璋並不是要追究他的罪責,而是要顯示自己的無所不知,錢宰才算沒有倒霉。吏部尚書吳琳告老還鄉,已是無所作為,但朱元璋還是不放心,常派錦衣衛去監視他。
一天,一個特務向田間插秧的一個老農夫問訊道:「這裡可有個退了休的吳尚書嗎?」那老人措手答道:「我吳琳便是。」朱元璋得到了這一消息,知道吳琳並無異志,十分高興,獎賞了吳琳。大學士宋濂是著名的學者,對朱元璋可謂赤膽忠心,但朱元璋竟還不放心,經常派特務監視。
一次,宋濂在家請客,特務竟把赴宴人等乃至菜餚的全都列單匯報給了朱元璋。第二天上朝,朱元璋問宋濂請客及菜餚的情況,宋濂把所請客人和菜餚情況一一據實回答,朱元璋聽後十分滿意地說:「宋學士所說皆實,沒有騙我!」國子監祭酒宋訥有一天在家生悶氣,監視他的人認為有可能是對皇上不滿,就偷偷地把他生氣的樣子畫了下來,交給了朱元璋。第二天上朝時,朱元璋問他何故生氣,宋訥做了解釋,朱元璋知道他生悶氣與朝事無關,才不追究。宋訥非常奇怪地問太祖怎麼知道他的家事,太祖就把那張畫像拿出來給他看,結果宋訥幾被驚倒。就這樣,朱元璋掌握了臣下的一言一行,臣下深恐動輒得咎,真正做到了前人所謂的「慎」、「獨」,哪裡還敢有不臣之心呢?
其四是實行輿論控制,以建立他在人們意識中的崇高地位。在時人看來,朱元璋的出身十分微賤,祖祖輩輩都是替地主幹活的農夫,而且朱元璋本人還做過和尚,因此,朱元璋做皇帝,不僅不符合當時的標準,簡直對民眾的一種污辱,尤其是許多貴族出身的文人,更是看不起朱元璋。至於出來做明朝的官,他們更是不願意。對於這部分文人,朱元璋毫不留情。例如貴溪儒士夏伯啟叔侄兩人為了找借口不出來做官,竟致把手指截斷,朱元璋聽說了,就特意把他們召來,當面質問:「過去世道動亂的時候,你們住在哪裡?」他們回答說:「紅寇竄亂之時,我們住在閩、贛一帶。」朱元璋一聽,勃然大怒,他起自紅巾軍,夏伯啟竟敢把紅巾軍稱為寇,實是膽大包天,當即下令把他們處死,並命令凡是不聽徵召,不與政府合作的知識分子,一律殺頭抄家。
朱元璋識字不多,卻特別忌諱文字上衝撞他,對於能合他心意的一些詩文詞句,他也格外見愛。一次,朱元璋微服出訪,到了江淮一帶的多寶寺,見寺中多宣多寶如來的佛號,就對侍從說:「寺名多寶,有許多多寶如來」。隨行的學士江懷素知道太祖又在考較群臣,就馬上趨奉道:「國號大明,無更大大明皇帝」。朱元璋一聽大喜,把江懷素提升為吏部侍郎。
朱元璋在江淮一帶遇到以前的故友陳君佐,陳君佐少有才名,朱元璋就帶他出入淮揚一帶。一天,朱元璋在一家小店吃飯,忽有所思,又出對道:「小村店三杯五盞,沒有東西。」陳君佐脫口而出對道:「大明君一統萬方,不分南北。」朱元璋極其高興,想讓他隨侍左右,當一詞臣,陳君佐過慣了逍遙自在的生活,並不願意,朱元璋也未勉強。又過了幾天,朱元璋遇一士人,見他文采風流,相問之下,知他是重慶府監生,朱元璋便命他屬對,自出上聯道:「千里為重,重水重山重慶府。」那士人也不假思索,開口對道:「一人為大,大邦大國大明君。」朱元璋聞言大喜,第二天,就遣人送去了千兩黃金。
如果誰無意當中冒犯了他,甚至被人無中生有地構諂,朱元璋也橫加殺害。例如,尉氏縣教諭許元為本府作的《萬壽賀表》中有「體乾發坤,藻飾太平」之句,其中「法坤」讀作「發髡」,即剃去頭髮,朱元璋懷疑是諷刺自己當過和尚,「藻飾太平」與「早失太平」同音,這位教諭當然也就成了枉死城裡的新鬼。懷慶府學訓導呂睿為本府作《謝賜馬表》中有「送瞻帝扉」,「帝扉」可讀作「帝非」,朱元璋也懷疑這是呂睿暗示他不能當皇帝,也將之殺頭。毫州訓導林雲為本州作《謝東宮賜宴箋》中有「式君父以班爵祿」,其中「式君父」可讀作「失君父」。祥府縣學諭賈翥為本縣作《正旦賀表》中有「取法象魏」,其中「取法」可讀作「去發」,朱元璋都以為是對自己不敬,均處以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