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第24章  (1)
    車上沒有人講話,開出好一段路臧建明才開口問道:「一切還順利?」

    欒軍窩了一肚子的火,回答聲很沖:「什麼都順利,除了你買來的那輛破車,差一點把我們擱在那裡了!你能不能少做點這種爛事?!」

    臧建明不解,歪嘴說了緣由。臧建明爭辯道:「這不能怪我,買這車是老大和你肯首的,你不是專家麼?何況前一陣都跑得好好的。」

    欒軍甩了一句:「跟你一樣,一上陣屎尿就多!」

    臧建明突然發火:「你小子嘴巴放乾淨點,我臧建明做了什麼對不起大家的事啦?不就是那四萬八千美金的糗事嗎?當初大家也同意的,出了事就我一個人擔待,不知賠了多少笑臉,打了多少招呼,還是像龜孫子一樣。輸了錢我沒話可說,但如果贏了呢?我會多分一份嗎?在江湖上混到這個地步可真叫人心灰意冷。」

    歪嘴道:「我們這一行沒有『如果』兩字。」

    「那你說怎麼辦?割一隻耳朵還是砍兩節手指來還你的四萬八?共產黨還容許右派脫帽呢!區區這點錢就聒噪一輩子?既然這樣,還不如大家一拍兩……」

    「住口!」我暴喝一聲:「誰都不許舊事重提。過去的就過去了,是人都會犯錯。兄弟間沒必要把這事掛在嘴邊。沒意思。」

    說實在的,車子發動不了不能怪臧建明,他只是看廣告打電話聯繫而已。既然是舊車,說不定哪天就不工作了。就是新車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保險。欒軍一直看不慣臧建明,說上海人都是這個德性,出力時避重就輕,分配勝利果實時爭先恐後,斤斤計較。歪嘴以前一直比較袒護容忍臧的種種毛病,但自從桃子搬進來之後,他的態度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有時對臧建明講話含譏帶諷的,他自己好像並不自覺。

    我雖然也說不上喜歡臧建明,但做為一個小團體的頭兒,很多事不能以個人好惡為標準,一碗水得端平。否則,內部一亂,早晚都得出事。看來要找個機會給他們倆做個思想工作。

    我清了清嗓子:「那輛車本來就打算不要了,好在我們都全身而退。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臧建明卻不依不饒:「老大,話還是要講清楚。我不喜歡做出氣筒,不喜歡一有事就怪到我頭上,不喜歡多數壓迫少數。大家都一樣賣命,別人有別人的長處,我也有我的長處,每個人的付出都是平等的。如果你們真的覺得我礙手礙腳,不妨講出來。天下之大,不愁沒個去處,何必窩在心裡,大家都不自在呢?」

    我斜瞟了一眼欒軍,他臉色發青,看得出是硬忍著火氣。我示意他別作聲,轉過身去對臧建明說:「建明,今天怎麼啦,像吃了火藥一樣?沒人把你作出氣筒。兄弟之間有個語言衝撞也是平常事,不能放在心上,也不許再提散伙的事,這麼多年都過來了,總不見得為了幾句口角把多年的情分一把抹去吧。」

    歪嘴也勸道:「火頭上的話不能當真,也是太緊張了,好久沒幹這麼大的活了。鬼門關出來後一放鬆,什麼話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了。」

    我乘機緩和氣氛道:「這活還幹得真漂亮,一點都沒有拖泥帶水。走,慶功去,到日本城去宵夜,吃韓國烤肉……」

    話還沒說完,欒軍一個急煞車,我狠狠地被摔在儀表板上。有兩個男女從路邊停泊的汽車間一下子衝出來橫越馬路,差點被我們的車撞上。

    欒軍搖下車窗,正準備破口大罵。坐在後座的臧建明突然打開車門衝了過去,衝到那對男女面前,還不等人家開口,對著那男人當胸就是一拳。女人插進來阻擋,被臧建明一把推開,又是一拳揮了過去。圍觀的人群聚集起來,我趕忙叫歪嘴把他拖回來,我們的槍還都在車裡,被警察纏上可不是好玩的。

    回到車上臧建明還是氣呼呼的,歪嘴說:「何必呢?這麼點小事值得動肝火嗎?好了,好了,吃宵夜去。」

    臧建明悶著臉,一聲不發。車開了一陣,臧建明道:「老大,宵夜你們去吃吧。把我放下來,我想一個人走走。」

    我說:「你小子別掃興,一塊去。」

    無奈臧建明堅持,而且,欒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肩上的傷口也在作祟,一陣痛過一陣。結果在市場街和凡內斯街交界處把臧建明放了下來。

    我搖下車窗,對臧建明說:「別亂想,走一陣就回去,身邊帶錢了嗎?」說著掏出兩張百元大鈔遞過去。

    臧建明面無表情地接了過去,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車子一開動,欒軍就罵開了:「這小子他以為他是誰?不要搞錯,我們是提著腦袋幹活,他只是開了車兜圈子而已,還輪到他來虎著個臉給我們看顏色?」

    我和歪嘴都不作聲。

    欒軍又道:「我就不信死了張屠戶我們就吃混毛豬。這小子儘管搬出去,還有那個婊子。我看見他們就討厭……」

    歪嘴在後座說:「臧建明是有毛病,但我們也不要把事情做絕,搬出去他倆怎麼過活?你又不是不知道臧建明那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有兩個錢馬上送到賭桌上去?」

    欒軍冷笑一聲:「那女的可以去賣啊!姓臧的天生是吃軟飯的料。」

    歪嘴急道:「你不能這樣混說一氣,桃子搬進來之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臧建明是臧建明,桃子是桃子。」

    欒軍冷笑道:「我怎麼牙齒都酸了?」

    我制止他們的爭吵,說:「是分是合都有命定,分易合難。既然在一條船上,大家總得有點擔待,五個手指伸出來也不一般長短。欒軍,這話不要再提了。」

    欒軍不作聲,我看到車子不是朝日本城方向開,問道:「怎麼?不去吃宵夜了?」

    欒軍悶悶道:「沒心情,吃個屁。再說,老大你肩上的傷口得包紮一下。」

    回到日落區的住處,已經是十一點半了,欒軍為我把創口清理了一下,包紮起來。我自己看不到,據他說傷口還很深,還好被肩胛骨擋住,否則刺進胸腔就有我受的了。我說歪嘴你忘記那個江西佬班長是怎麼死的嗎?歪嘴說這哪能忘記?被一個農婦給打死的。我說我們都要記著點:女人,是這世界上最毒的毒物,別看她們赤手空拳,憑一根繡花針都可以要了你的命。

    剛收拾完,桃子就上來了,問我們臧建明去了哪裡?欒軍道:「你問我,我問誰?他那個德性還有什麼說的?手癢了唄。」

    桃子說:「不可能,他對我賭咒發誓說再也不去賭了。況且,他口袋裡也沒錢。」

    我們幾個對看了一眼,臧建明拿了二百美金,可能又上百合花了。

    「狗改得了吃屎?」欒軍嘀咕道,「別來煩,我們又不是他的保姆。腳生在他的身上,我們管得了他去哪兒了?」

    桃子不作聲,朝歪嘴看過去。

    歪嘴攤攤手說:「桃子,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分手時他就講心裡煩,要走走散散心……」

    歪嘴真是的,跟她囉嗦什麼?說不知道不就完了,沒必要讓這娘們知道我們的一舉一動。

    桃子說:「他開了車出去,車子卻由你們開了回來。我擔心他怎麼回來……?」

    我打斷她道:「到要回來時自會回來。一個大男人,還怕丟了不成?桃子,你下去吧,我們要睡了。」

    桃子轉身下樓時盯了我一眼,那幽幽的眼神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怨意。

    我吃了幾片消炎藥,回房先睡了。不知是傷口疼還是緊張,睡得很不安穩。剛迷糊了,渾身是血的「爆米花荷西」突然從地上彈跳起來,手持明晃晃的冰鑿向我撲來,我一扣扳機,烏茲槍卻「突」的一聲卡殼了。心裡一沉,人就醒來了。歪嘴的床還空著,我想抽煙,煙盒卻空了,我起身來到廚房找香煙。

    通往樓下的那扇門開了,歪嘴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我背著身說:「兄弟,我剛講過……」歪嘴一愣:「老大你說什麼?」我歎了口氣:「我說不要忘了班長是怎麼死的。」當我轉身時,看見歪嘴臉上不自然起來,嚅囁著想解釋什麼。我揮揮手打斷他道:「你我兄弟多年,我絕對信任你。只是我想提醒你一下,人說江湖之事,上不告父母,下不傳妻兒。吃我們這行飯的,更是心軟不得。人之常情與我們無緣,女人更是要防備……」

    歪嘴道:「老大,桃子是何等聰明之人,她跟我們住在一起,瞞不過她的,心裡有了結反而不好,還不如……」

    「還不如什麼?」我的眼光犀利起來,聲音也變得硬邦邦的。

    「我只是去安慰安慰她,我自會把握分寸,老大你要相信我。」歪嘴急了。

    我深吸一口煙,把心中的怒氣壓了下去,再深吸。同時把煙盒扔給歪嘴。

    我們在廚房的燈下抽了好一陣煙,我再開口時聲調平緩:

    「白子,剛才話講重了。我的命都是你救下的,我不相信你還相信誰?這話不要再提了。但我還是要說一句,關於桃子,這女人是有吸引人的地方,我們長年單身在外,說不動心是騙自己;但再深想一步,這樣一個精緻出挑的上海女人是否是你我擔待得起的?我看她就算跟你睡在一起心裡還是看不起你。另外,吃我們這碗飯的,最怕就是兒女情長,心中有了牽掛,一猶豫,一閃念,事情就起了變化……」

    歪嘴狠命地抽煙,臉上那條疤神經質地跳動著。

    我說:「多說無益,白子你是個聰明人,我也點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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