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就緒,卡馬洛加滿了油在車庫裡蹲著,我們給它換上了一塊偷來的牌照。這車用一次就要扔掉,所以也沒有清洗。槍械倒是清洗了好幾遍,上了油,一拉復進簧「啪」地頂彈上膛,手感好得要命。我前一陣子通過傑米又配了十個彈匣,每人有三個備用彈匣。自從這四支槍到了我們手上,除了打靶,還沒有真正地開過葷。看今晚上了!
晚飯是在十九街上的長江客家飯店吃的,我叫了一大桌菜,有螃蟹和客家梅菜扣肉。吃完飯我們在車裡小憩了一陣,到了九點鐘,我們駕著兩輛車向米馨區駛去。
計劃是欒軍、歪嘴和我三人行動,臧建明駕了我們自己的車做接應。用步話機保持聯繫。人多了反而礙手礙腳,其實只要我和欒軍兩人下手就行了。但歪嘴說,既然動手掏狼窩子,下手一定要狠,被反噬一口就麻煩了。
除了烏茲槍,欒軍還帶上一把傘兵刀,長一尺二寸,深深的血槽,一面是雪亮的刀刃,一面是狼牙般的鋸齒。
路上行人多了起來,都穿了奇裝異服,臉上或是化了濃妝,或是戴了鬼怪的頭套,這就是號稱同性戀之都的舊金山。一年一度的狂歡派對,所有的人渣全都浮到水面上來了。滿臉大鬍子的粗壯男人穿上蕾紗短裙,露出滿是汗毛的粗腿,臉上塗著一層白粉,抹上胭脂,畫出一張血盆大口,或扮成夢露當街搔首弄姿;或裹了一襲睡袍,裡面什麼也沒穿,向迎面走來的遊人突然敞開睡袍,露出只套了個套子的生殖器。看到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一律咧嘴哈哈傻笑。就像看西洋鏡似的。女人則大多打扮成妖精模樣,穿著緊身褲拖著根尾巴。一般人則打扮成死神和各種妖魔鬼怪,又跳又鬧地向卡斯楚街方向走去。
欒軍駕車,他的臉色平靜,很耐心地禮讓路上亂紛紛的人群。歪嘴坐在後座,也是一副很鎮定的神情,這兩個兄弟真是好樣的,跟他們在一起,刀山去得火海也下得。
接近二十三街了,我取出對講機和臧建明聯繫,他說被警察封鎖線堵在市場街和十六街的地方過不來。我火了,提高聲音道:「繞道啊,腦子進水了還是怎麼的?你必須在三十分鐘之後趕到二十三街附近。沒什麼假如!你又不是不知道計劃是不能更改的。」
收了線,歪嘴道:「老大你要冷靜,不必為這些小事動火,我們今晚要辦大事的。」
我恨聲道:「這小子一到上場的時候就給你拖後腿,我們過來沒事,偏他就被堵住。」
欒軍說:「這叫懶牛上場屎尿多,分錢的時候他可從沒拉下過。」
歪嘴沒作聲,我和欒軍罵臧建明的時候他很少開口。
我們到了二十三街附近,那一帶是個比較冷僻的地區,商店大部分已經打烊。開門營業的只有兩家雜貨店,有家墨西哥餐廳生意倒不錯,這個時候還坐滿了人,轉角上就是那家酒吧「卡洛斯的指環」。
街上的行人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多,一些墨西哥婦女帶了一幫小孩子,裝扮成小精靈小妖怪,提著南瓜燈籠,挨家挨戶地討要糖果。在酒吧門口,有三四個墨西哥年輕人在閒晃,手上拿著裝著啤酒的紙袋。酒吧裡的燈光昏暗,從半敞的門內看去,大概有十多個酒客,好像都是墨西哥人,「爆米花荷西」是否在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們繞了兩圈,注意到這酒吧有個後門,在一條窄巷裡,旁邊的車道上停了一輛破舊的美國車,我問歪嘴像不像上次爆米花荷西開的那輛?歪嘴說看車子的樣子是那輛,但車牌好像換過了。
我再一次呼叫臧建明,他說他已經在三個街口之外了。我要他在聽到槍聲後的兩分鐘之內趕到現場,然後跟著我們的車做接應。我說姓臧的你最好機靈點,別在關頭上誤事。臧建明趕緊說:「老大你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行動了。決誤不了事的!」
我「哼」了一聲放下對講機。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當初就看他不順眼,姓臧的是扶不起的劉阿斗。也許這次行動過後應該叫他和桃子搬出去住……
停了車,我和欒軍斜穿馬路往酒吧走去,歪嘴落後一步,他的任務是解決門口的那幾個傢伙,以保證退路無虞。他得等我們在裡面開火之後再動手。
我們倆不疾不徐地過了馬路,在踏上街沿時欒軍還停下來點了根煙,酒吧門口的幾個人一起朝我們瞟過來。我們卻若無其事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直趨那家墨西哥餐廳。
進了墨西哥餐廳,我們迅速帶上面具,再退出來。酒吧門前的那些人已不再注意我們,只顧聚了一堆談笑。我們一拐進入酒吧。
這是個長條形的酒吧,鬧哄哄的,右手邊放了些圓桌和靠背椅。大概有十來個打扮得奇形怪狀的墨西哥年輕人在看電視上的棒球比賽,頭髮從頸後到後腦勺刮得精光,頭頂卻留一個馬桶蓋,染成不自然的金色,一隻耳朵帶個耳環,十來個人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一看就是幫派分子。靠左邊是個長長的吧檯,零星坐了幾個酒客。吧檯裡的酒保是個年輕的墨西哥胖姑娘,穿了一件粉紅色的緊身T恤,圓滾滾的兩隻****一跳一跳地,正在和坐在吧檯暗影中的一個酒客調笑。那人側對著我們,從那個獅子鼻和嘟出來的下嘴唇,我一眼分辨出這傢伙就是「爆米花荷西」。
我輕輕地用右肩撞了一下欒軍,意思是他對付右邊的那幫人,我自己朝酒吧後部走去。
我告誡自己,步子要從容,不要太快,要筆直地走過去。手不要下意識地往腰間摸去,這些都是一個職業殺手的基本素質。任何急促和控制不當都會引來無盡的麻煩,少則前功盡棄,重則性命堪虞。武器固然重要,但殺手憑的是一顆冷血的心,正所謂殺心頓起,什麼都可以變成武器。我曾在一篇小說中讀到過,殺人高手用一張磨利邊緣的信用卡連殺六人,這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我看見「爆米花荷西」朝這邊轉過頭來,眼裡露出一絲疑問的神色,他看到兩個頭戴面具的人影向酒吧後部走來,閒散而隨意,隨後他又把頭轉了回去。酒吧裡坐的都是血腥幫的人,門口也有人守著;另外,在米馨區甚至整個大舊金山地區,血腥幫心狠手辣的名聲遠揚,有誰敢到太歲的地盤上動土?
我自己數著步子,一步,二步,三步,整個酒吧大概是三十步到三十五步之間,最好的射擊位置應該是十五步到二十步光景。我的心靜了下來,走到第七步時動殺心,走到第八步時心感應手,手感應槍,走到第九步時身心俱動,然後一切就交給老天去做主了。
那幾秒鐘被拉得很長,我的臉開始在面具裡面發熱,呼吸開始不暢,那都是自然的。我要凝聚心神……
在走到第八步時,「爆米花荷西」好像感覺到什麼,再一次朝我們轉過頭來,眼睛裡現出一抹驚懼和迷惑。我右腳跨出,烏茲槍已經在手,右手拇指輕輕地一推復進簧,食指輕扣扳機,第一梭子彈奪膛而出。
「爆米花荷西」被子彈的衝擊力打得從凳子上一個趔趄掉下地,但是,由於是側面,子彈並沒有命中要害,接下來他一個滾翻,連滾帶爬地竄進酒吧櫃檯後面去了。
身後響起欒軍急風暴雨般的槍聲,那些坐在圓桌邊的血腥幫成員,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打得昏頭轉向,連人帶椅地翻倒在地。那些暫時還沒死的在地上滾動,下意識地拚命往桌子底下拱。
一隻啤酒瓶滾到桌沿邊上,停頓了一下,再滾到地上,「啪」地一聲脆響。
我先對著櫃檯後面一輪掃射,再一步跨進去。櫃檯下面黑洞洞的,看不清「爆米花荷西」的影蹤。那個墨西哥女人嚇傻了,像根柱子般地戳在櫃檯後面。我用槍指著她命令她出去,那女人卻傻愣愣地一動不動。
身後響起短促的點射,那是欒軍在打掃戰場。我用槍指著那個墨西哥女人,再一次叫她出去。
櫃檯後面的地上臥著一個人體,那一梭子彈打在「爆米花荷西」的肩膀上和脖項上,也多虧他還能掙扎著爬進櫃檯後面。現在那傢伙的兩手捂在脖子上,在黯淡的燈光下可以看到有黑色的液體不斷地從指縫裡滲透出來。
我舉槍瞄準,那墨西哥女人一聲尖叫,作勢撲將過來。我抬手就是一梭子,把牆上的酒瓶打得亂飛。那女人被震住了,雙手放在背後貼牆站住不動。
我抬起一腳,很重地踢在「爆米花荷西」的襠間,他被踢得拱起身子,手腳著地想要坐起身來,喉間發出「咯,咯」的響聲,血從他的嘴裡湧了出來,那件白色汗衫的胸前被染得通紅一片。那雙眼睛彈了出來,恐懼地瞪著我,目光中除了仇恨,還是仇恨,仇恨。
你這個混世魔王也有這一刻?你還記得三四個月前在海奧德靶場的那一刻?那次你我是調了個位置,那天你用槍點著我的頭,就如今日我用槍點著你的頭一樣。那句老話怎麼說的?「怨怨相報,分厘不爽」。好吧,今天我就做個了結,送你去地獄吃墨西哥塔可去。
我剛要扣動扳機,那靠在牆上的墨西哥女人一下子撲了過來,全身護住半躺在地上的「爆米花荷西」,嘴裡英語夾雜著西班牙語叫著:「住手,不,不,你們真的要打死他嗎?」
笑話!這傻女人認為我們花了大力氣是來替「爆米花」搔癢的?我們手上的傢伙是燒火棍?我沒時間跟女人來解釋男人之間的遊戲。一把楸住她的頭髮,狠狠一搡,女人像只球似的滾進櫃檯下面去了。
我先是一個點射,「啪啪啪」三顆子彈分別打在「爆米花」的肩膀上,保證他絕無反抗之力;然後我蹲下身來,把槍管貼在他的眉心間,清脆的一聲之後,「爆米花」的身子往上一聳,再跌落在地板上。
我狠狠地對屍身踢了兩腳,確定他必死無疑。然後走出櫃檯,剛轉身,聽到背後一聲長嚎,一股涼風貼著後背襲來。我趕緊一偏身子,還是感到一個冰涼的器物從左肩鑽了進去。我急回身來,那墨西哥女人披頭散髮,手上提著一把閃亮的冰鑿,又向我撲了過來。說時遲,那時快,欒軍和我手上的槍同時響起,那女人被七八十顆子彈的衝擊力打得蹌踉後退,像一袋麵粉似的,癱倒在櫃檯後面的碎玻璃中。
欒軍問道:「老大,傷著沒有?」我活動了一下左肩,痛,但還能動,說:「沒問題,你那兒完了?快撤。」兩人肩靠肩,倒退著出了酒吧。歪嘴迎了上來,我問:「你這兒解決了?」歪嘴說:「逃走兩個,餘下的都在那兒。」說著,他的手指向酒吧的門洞,我們朝那兒一看,地上躺著一具屍體,還有兩個抱了頭背對我們蹲著。欒軍責怪地看了歪嘴一眼:「留著幹嘛?落個人證?」歪嘴道:「他倆是後來的,沒看清我們。況且,我們都帶著面具。」
歪嘴怎麼啦?殺一個也是殺,殺十個也是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起來?我和欒軍對視一下,我一偏頭,欒軍手上的槍就響了,那牆邊蹲著的兩個身影被打到前胸貼著牆,血花四濺,好久屍身才滑下去。
墨西哥飯店前有人探出頭來看動靜,我們用槍一指,那些人屁滾尿流地躲進門去。我們三腳兩步地竄過馬路,打開車門,準備快速離去。
竟然有這種事!買回來一直走得好好的卡馬洛竟然打不著火,欒軍試了幾次,只聽到引擎的空轉聲,就是發動不起來。再試,還是「突突突」的空轉聲。
見鬼,時間就是生命,在這裡多停留一秒就多增加一分危險,周圍居民聽到爆豆般的槍聲肯定會報警,警車隨時會呼嘯而至。如果兩頭一堵,我們的麻煩就來了!
欒軍把車門一開,準備下車打開引擎蓋檢查,我一把拖住,說:「算了,把車扔了,我們走。」
三人下了車向卡斯楚街的方向疾走,歪嘴用對講機和臧建明聯繫,要他開到二十二街和米馨街的交界處等我們。
我們三人穿過破敗的街區。街區兩邊的房子前擺著用南瓜雕成的鬼面,裡面點著蠟燭,詭譎森然。不斷有人穿著奇裝異服從屋裡出來,往卡斯楚街那兒走去。我讓歪嘴他們不要走得太急,步調跟街上的行人保持一致。
我的肩膀被那個墨西哥女人用冰鑿刺傷,當時並沒感到太大的痛楚,現在卻一跳一跳地疼得厲害,可以感到血粘住了襯衣,並且不斷地湧出來。我沒有告訴歪嘴和欒軍我受了傷,我不想夥伴們在此時為這事分心,我們的當務之急是盡快離開這個地區。
轉過二十二街,看到臧建明的車子停在街角等我們。再看看前後左右沒有可疑的人物和情況,上了車,換由欒軍駕駛,調頭向市中心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