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城賭館的劫案只是小試身手,我們不是那些只想弄幾個錢抽大麻的小混混,既然開了頭,不管活怎麼髒,我們都會去做完,就像歪嘴在廁所裡扼死那個大嘴巴一樣。上了這條船,不能怕髒手,不能怕見血,不能去想良心什麼的撈什子。你手不夠硬,那麼,更硬的手就伸過來把你的脖子扭斷。戰場上的教訓深入我們的血液骨髓,在我們看來,在這個世界上戰爭從來沒有停止過,你要在這裡玩下去,不被人扼住脖子,唯一的辦法是先伸出手去扼住人家的脖子。
中國城的事好像沒有什麼動靜,報上也只有一小篇報導,沒提有人送命的事,只說有個會館被搶。不知那些中國城的頭面人物用什麼辦法把事情摀住了,反正抖出來對他們也沒有好處。中國城鬧的事情,中國人自己擦屁股。沒說的。
手上有了錢,我帶大家去了一趟拉斯維加斯放鬆。把桃子也帶去了,畢竟吃了那麼多次她做的飯,一起出門旅遊也覺得是順理成章的事。另外,我心裡那個結始終沒有解開,桃子和我第一次到香港作案時碰到的是不是同一個人?有時我覺得是我自己疑心生暗鬼,根本就是兩個不相干的人。有時她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使得那要命的幾秒鐘,又一次地閃現在我眼前。
也許人在旅途中會放開平常的拘束,更多地顯露出本性。我要趁這個機會仔細觀察一下,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攪得我心緒不寧的那個鬼影。
飛機到了拉斯維加斯有帶空調的大巴士來接,我抽完煙上車,只有桃子身邊有一個空位,她的眼神朝我飄了過來。我略一猶豫,走過去挨著她坐下,桃子對我展顏一笑,有一絲討好的意思。我感到這絲討好之中的防範,就靠進椅背裝著閉目養神,並不看她一眼。
在巴士的顛簸中,我的肩膀會摩擦到桃子的肩膀,我們倆都裝出不在意,但是在巴士平穩行駛時我倆都靠在各自的扶手上,像個底下聯結上面分得開開的V字。我聞到一股女人特有的幽香暗暗傳來,睜開眼縫往下看去,裙子下的膝蓋並得緊緊的,一隻白皙的纖手,無名指上帶了一隻小小的鑽戒,這隻手緊攥著裙邊。我抬起頭,桃子臉朝著窗外的沙漠,她側面的輪廓清秀纖巧,下巴的線條很好看,臉龐和脖項的皮膚細膩光潔,挽向後方的頭髮下露出一隻小而圓的耳廓。應該說這是一張非常吸引人的臉龐,唯一破壞這張臉的和諧的是桃子的嘴角稍微有點向下耷拉,使得這張臉帶了一點憂怨的神色。
我正在出神,冷不丁桃子一下轉過臉來,正和我打了個照面。嘴角上的那點憂怨不見了,換上一副笑吟吟的神情,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
我竟然慌亂起來,好像偷看了女人洗澡一樣。其實我腦子裡真的有這個想頭。這樣一個柔如無骨的女人剝掉衣服在床上不知是什麼一種光景?冷若冰霜呢還是風騷入骨?我一向認為不管女人看來是多麼道貌岸然,多麼純情賢淑,女人在這方面不會安分,床上的女人和床下的女人可以根本是二個人。桃子單身在外,哪耐得住寂寞?這女人和臧建明肯定有一手,只是不知道她和那個捲了她錢的******睡過了嗎?如果那樣可真叫賠了夫人又折兵呢。
但面前那雙清澈的眼睛一點也不像是到處和男人上床的樣子,憑它能直直地看到你的眼裡,就說明眼睛的主人心地坦蕩。在桃子的目光中,還有一種上海女人才有的聰明得體,一種善解人意,一種親和力,還有一種上海女人才有的看得見,卻摸不著,也解不透的綽約風姿。這種目光可以一下子解除你所有的戒心,所有的警惕和防範。
「大哥是第一次來拉斯維加斯嗎?」桃子的聲音還是很好聽。
我點點頭:「我對賭不太感興趣,主要讓歪嘴他們來見識一下。臧建明把這個地方描述得天花亂墜。」
桃子會心地一笑:「好在拉斯維加斯還有很多別的娛樂,聽說這兒的表演是世界上最好的。」
我搖搖頭:「我對那種玩意兒也不感興趣。」
「那你怎麼消磨這三天時間?」桃子不解。
我直視她的眼睛:「聽說這兒的妓女是合法的,白的黑的黃的都有,我是來開洋葷的,出錢找幾個金髮妞兒睡覺。」
桃子的臉一下子紅了,半晌才說:「大哥,你真會開玩笑。」
開玩笑嗎?一點也不。你桃子以為我們四個大男人只要吃飯喝酒打牌就可以把日子對付過去?你以為我們那個男人的傢伙是做樣子的嗎?唉,桃子,臉紅什麼?我們又不是太監,身體構造和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樣,而且正在荷爾蒙分泌的旺盛期。你以為我們靠看看租來的黃色錄像帶,就可以打發美國這種枯燥無聊的日子?你錯了,我們的慾望由於不能發洩而積存起來,像一碗水已經滿溢到碗沿了。前一陣子沒活錢,我們都被煎熬得滋滋冒煙了,拉斯維加斯是救火車,我們幾個就奔著這輛救火車而來。也許,臧建明對二十一點牌桌興趣更大些。
桃子不愧是個聰明人,很巧妙地接著說道:「大哥,像你這樣一表人才,願意成家的話,有很多女孩子會看上你的。」
我反問她道:「你倒說說看,哪種女孩肯嫁給我這樣的人?一沒身份,二沒文化,三沒一技之長,嫁了我喝西北風去?」
桃子說:「大哥你說笑了,據我所知,中國城街上走的人至少三分之一是沒有身份的,有些跳船的老華僑幾十年住下來,一樣娶妻生子。我以前的房東太太,從台山鄉下來,目不識丁,一樣靠著踩衣車把三個兒子送進醫學院。婚姻這東西最出人意料了,不在容貌,不在錢財,也不在身份門第,以前唱戲的還有花魁嫁了賣油郎呢。」
「等下輩子再找個像你一樣的花魁囉。」我話鋒一轉:「倒是你,桃子,應該為自己操操心,你不見得想在地下室一輩子住下去吧。」
桃子臉上閃過一抹烏雲,一秒鐘就褪去了,笑容像陽光般鑽出來:「大哥要趕我走?只是我走了誰給你們幾個孤寡佬做飯呢?」
「做飯事小,桃子一輩子的事大,我們哥們兒幾個可不敢耽誤了你。」
笑容還停留在桃子臉上,但我分明看見一絲陰影在她眼中倏然而過。
「誰也耽誤不了誰,要說耽誤,只有你自己可以耽誤自己。但那也是心甘情願的。」
我聽出點名堂,進一步試探道:「桃子小姐不會沒有男朋友吧?」
桃子轉頭看著窗外,半晌才道:「命中有時終會有,命中無緣莫強求。」聲音裡有絲失落透出來。
我開玩笑道:「臧建明就是好賭,否則我看你們也是天生一對。」
前面座位上傳來臧建明半睡半醒的聲音:「老大,別亂點鴛鴦譜,桃子臉皮薄,你亂講小心她跟你哭鼻子。」
桃子在椅背上錘了一拳:「你胡說些什麼。我才不會哭鼻子呢。我知道大哥為我著想為我好,只是我命不好,這種事強求不來的。」口氣多少有點嬌嗔。
前面座位上的歪嘴伸了個懶腰:「你們都瞎操心,這樣如花似玉的人兒會沒對象?」
「就是。」坐在旁邊的欒軍也來湊熱鬧:「我們這兒四個光棍,桃子隨便挑。」
歪嘴打斷他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個德性。」
「什麼德性?中國人的德性,桃子你說說我們比別人差到哪去了?年輕力壯,長得又不差,錢雖然不多,但也有幾個。你說說我們比別人差到哪裡去?」
「想得倒美。年輕力壯有什麼用?就會賣臭力氣。你沒看到美國街頭到處是墨西哥人等著賣苦力的,你比他們好到哪兒去?」歪嘴調侃欒軍。
欒軍漲紅了臉:「歪哥,話可不能這樣說,怎能把我們和墨西哥佬比?他們只會收拾收拾園子,搬搬粗重東西,做做工地小工。我們身經百戰,在千軍萬馬中取人首級易如反掌。你是在把鷹和雞比呢。」欒軍不懷好意地擠擠眼睛:「歪哥,你是對自己的相貌沒信心吧?」
這話講出格了,什麼取人首級,什麼身經百戰,我一直說要看緊自己的嘴巴,欒軍平時話不多,今天怎麼搞的?還拿歪嘴的相貌打趣。
我們一塊出生入死,互相之間開些過分的玩笑也是常有的,沒人在意。但在一個半熟不熟的人面前開這種玩笑,特別又是個女人,歪嘴的臉上就有些下不來了。我看見他一隻擱在扶手上的手捏緊了拳頭,趕緊呵斥欒軍:
「興奮過頭了是吧。說你跟阿米哥一樣沒冤枉你,還沒進賭場就不知所以了。你想桃子會看得上你?做大頭夢吧。」
一直沒開口的桃子突然道:「我把你們都看成兄長,也許我還比你們大幾個月。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你們收留了我,保護了我,也不計較我為你們帶來的金錢損失。你們都是好人,都是堂堂男子漢,我和你們在一起很安心。」
大家聽了都不說話,我想這個女人不簡單,四兩撥千斤,幾句軟話就把一個尷尬場面應付過去了。
喇叭裡傳來導遊的聲音,說我們的目的地米高梅大酒店就要到了。
我們開了三間相鄰的房間,我和臧建明住602,歪嘴和欒軍住606,桃子夾在我們中間,住604號房。
臧建明一頭扎進賭桌,我在他面前來回幾次,他眼睛都不抬一下,一副落地生根的樣子。歪嘴和欒軍拉了一會兒吃角子老虎,一塊一塊的銀幣只見吞進去,沒見吐出來。叮叮咚咚亂響的都是別人的機器。我們又逛到一台像釘耙似的機器前,大堆的銀幣堆集在出幣口上,把一圓硬幣彈射進去,打中那一堆錢幣,掉下來多少都是你贏的。可是一枚枚銀彈打過去,沒幾塊錢掉下來,有的錢半個身子掛在出幣口上,就是不掉下來,氣得欒軍踹了那機器一腳,破口大罵:「都是騙人的!機器裝了磁鐵了。」話音剛落,那機器卻像發瘋似的警鈴大作,保安和經理都趕來了,差點把我們送去辦公室。還好桃子出現,用英語跟賭場人員交談一番,幫我們解了圍。
吃過自助餐之後,歪嘴和欒軍都說要出去逛逛,散散步消消食。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正式的好戲上場了,我們來這兒要吃的大餐,就是找幾個金髮女郎玩玩。
英語結結巴巴?沒問題。一個指頭兩個指頭總是弄得清的,這種事又不是談情說愛,說好價錢進了房門就辦事,赤條條的身體就是最清楚不過的交流,是個男人就會說,否則怎麼叫身體語言呢。
我們分頭行動,在拉斯維加斯的主要大道上,每個賭場的大門口都站著十來個分發廣告的人,遞給遊客的廣告上印著小姐的照片和電話號碼。也有很多打散工的年輕女郎,從高頭大馬到文靜標緻無所不有,那些上身穿著狐皮大衣下身著超短裙、無所事事閒逛的都是。不用多話,說好價碼帶了上房就是。
我看中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二十來歲,小巧的身材,淺金色的長髮。她開價二百美金,貴了一點,但好在年輕而且看上去幹乾淨淨。我帶了她來到我們的旅館房間,進了門先付錢,她把兩張百元大鈔小心地折疊起來,放進坤包,開始解襯衫上的扣子。
房間裡只開了一盞床頭燈。女孩已經脫光了衣服,自己爬上床去躺下,燈光下她的皮膚顯得格外蒼白,看上去非常消瘦。女孩從床上抬起身來催促我,說二百美金只是一個鐘頭,過時還要加錢。
我把煙頭按熄在床頭的煙灰缸裡,開始脫衣服。正在這時,房門的把手突然轉動,「咯吱」一聲門開了,臧建明闖了進來。那女孩一聲尖叫,抓起被單裹在身上。臧建明尷尬地連聲說對不起,說來拿點錢就走。
被他這麼一攪和,火熱的興頭就像被澆了一盆冷水。我脫光衣服爬上床,卻一點也沒有進入的衝動。近距離看去,那女孩雖然還年輕,但兩個****已經下垂,背上的皮膚佈滿了棕色的斑點,而手臂上覆蓋著一層淺黃色的汗毛。
我折騰了十分鐘,下面竟然還沒有硬起來,怎麼回事?平時早上醒來都硬邦邦的,事到臨頭卻消極怠工了?一個念頭在我的腦子裡一閃而過,「陽萎」。可能嗎?我才三十出頭,身體健康,吃得下睡得著。不,不可能。
但小老弟就是不聽話,我擺弄得滿頭大汗,它就是悠悠閒閒地在那兒磨洋工。連那個妓女都等得不耐煩了……那女孩輕蔑地看了我一眼,翻身坐起,手勢熟練地點上香煙,還問我是不是有病?
去你媽的。我有什麼病?我心裡惡狠狠地罵娘。沒有比這種事更丟臉的,一個女人岔開兩腿躺在那兒,你卻奈何不了她。我真是又羞又愧,那一霎那殺人的心思都有。
女孩站起身來,說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如果你想再試一次的話得先交錢。我厭煩地揮揮手叫她走人。房門「碰」的一聲撞上了,高跟鞋聲在走廊裡漸漸遠去。
電視開著,畫面上的俊男美女火辣辣地接吻,我兩眼空洞,呆望著電視屏幕,窩在沙發裡好久動彈不得。怎麼搞的?興沖沖地來拉斯維加斯開洋葷,到頭來自己的命根子卻不爭氣,自找了不大不小的一場難堪,男人的勁頭一下子蔫了。我心煩氣躁地抽了一陣煙,想起今晚有重量級拳王爭奪戰,便掙扎著起身,來到樓下的酒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