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格先生正在中國出差,他給凱莉打來電話的時候,聲音聽起來有點兒不爽。他通過一家快遞公司寄送的行李莫名其妙地被弄丟了,所以他現在只能可憐兮兮地坐在酒店房間裡,只有身上穿著的襯衫和牛仔褲,連一件換洗的內衣都沒有。「要是在五年前,我早就讓他們把那個該死的快遞員給開除了,」他說,「但我已經變了。現在的我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要是他們接受不了我穿著這條髒兮兮的牛仔褲去開會,那就讓他們都見鬼去吧!」
「我們還是說點別的吧。哦,對了,你那個朋友德裡克給我打電話了,」凱莉說,「你猜他說了什麼?他說勞拉想要孩子了,但他不想。你猜他怎麼應付的?每天晚上上床的時候,他都假裝已經射了,然後再偷偷跑到洗手間裡自己解決。勞拉一點兒都不知道,每天晚上還在那兒看《你和你的寶寶》的錄像帶呢!」
「真是個窩囊廢!」比格先生說。
「他說他的事業剛有起色,現在養不起孩子。」
「你最近怎麼樣?」比格先生平靜地問。
「我還好。」凱莉有點兒憂鬱地說,「但我覺得我可能懷孕了。」
「孩子。我們要有孩子了?」比格先生說。
凱莉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紐約人一旦有了孩子之後就會變得很不一樣。少數父母會保持正常,但另外一些明顯會判若兩人。他們變得神經兮兮的。試想一下,當那些原本貫注在事業上的精力、野心、苦惱和情緒化通通轉移到孩子身上的時候,就連神經病也會抓狂的。
這一點迅速就被凱莉證實了。她去SOHO區和她的朋友帕卡德和阿曼達夫婦共進午餐。這對夫婦已經為人父母(少數正常的那種),而他們的孩子切斯特正在房間裡到處亂跑,把手中的一把雨傘狠狠地敲在地板上。另一個母親(不太正常的那種)管不了他,只能絮絮叨叨地說這孩子:「非要自己一個人玩,不願意跟其他人分享。不過也沒辦法,他們家就他一個孩子,沒人能跟他一起玩玩具——當然不代表以後永遠這樣。」
像很多還未做好準備就突然有了孩子的父母一樣,帕卡德和阿曼達迅速打入了「家有兒女」的圈子。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呢?難道他們是在早教班上遇到那些人的?還是那些人早就把他們當做後備人選,只等他們造人成功?不管怎麼說,他們的新朋友包括:喬迪——她堅持只收純白色的兒童衫作為禮物,因為她擔心染料會讓她的寶寶皮膚過敏;蘇姍娜,她家的奶媽絕不能用香水,因為她不想讓她的寶寶聞起來有(劣質)古龍水的味道;還有瑪麗安,她對保姆挑三揀四,動不動就辭退保姆,直到她不得不自己辭職當全職媽媽。
這種行為並不僅限於媽媽們。你不覺得那種穿著父子登山裝、戴著配對的輪滑頭盔,這裝束實在是太誇張了嗎?還有那種握著孩子的小手,不停地親他的額頭,還繞著兒童車跳舞,這些行為太可笑了!(我打賭要是兩歲的孩子知道哪種表情叫尷尬的話,他臉上早就寫滿尷尬了)更誇張的是這種父親還振振有詞地說:「以上各種行為,你只要做了其中一項,就能一勞永逸了!」
當然,「為了孩子發神經」和「一天到晚都瘋瘋癲癲的」,這二者之間還是有些許不同的。但是說極端點兒,紐約父母這種過分保護孩子的態度只有一個詞能形容——「神經病」。你不知道這會傳染給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表現,但正如帕卡德所言:「這不叫『愛』或者『關心』,這叫『強迫症』。」
「亞歷山德拉!」
凱莉正坐在沙發上,和貝卡聊天。貝卡看上去很平凡,留著金色直髮,又長又窄的鼻子彷彿能從杯子裡把馬提尼吸上來。她剛搬到東七十街的新公寓,正聊到要不要雇一個室內裝潢師——「我有個朋友的裝潢師一直在不停地採購,攔都攔不住,太差勁了!」——正說著,一個五歲的小姑娘打斷了她的話。「媽咪,我要喝奶!」小朋友要求道。她穿著一條帶褶的裙子,戴著黑色緞帶髮夾。
「亞歷山德拉!」(怎麼這年頭的小孩不是叫亞歷山大就是亞歷山德拉啊)貝卡壓低聲音,又故意讓凱莉聽到,「現在不行,自己去看會兒電視。」
「但他就有奶奶喝!」小姑娘不滿地指著角落裡一個正在給小嬰兒餵奶的女人說。
「他還只是個小嬰兒,一個小寶寶。」貝卡說,「你可以喝點兒果汁。」
「我不想喝果汁!」亞歷山德拉邊說邊把手放在屁股上。
貝卡轉了轉眼睛,起身把小女孩兒拉了過來,讓她坐在她的膝蓋上。小女孩兒立刻開始揪她媽媽的襯衫。
「你還在……餵她母乳?」凱莉竭力搜尋著禮貌的措辭。
「偶爾,」貝卡說,「我丈夫想馬上再要一個孩子,但我不想。在紐約要養一個孩子太吃力了。是不是,你這個小傢伙?」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孩子。小亞歷山德拉吮著拇指,眼巴巴地望著貝卡,等著她解開扣子餵奶。緊接著,小傢伙又突然轉向凱莉,邪惡地瞥了她一眼。「喝奶奶,喝奶奶!」她嚷嚷著。
「來吧,亞歷山德拉,我帶你去盥洗室。」貝卡說,「我們都想趕快解決這件事,對不對?
小傢伙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很多母親都把握不了和孩子的關係,貝卡是其中之一,而茱莉便是第二個例子。她是一個身材嬌小、一頭黑髮的餐廳經理。她正在臥室裡小憩,身邊是六歲的兒子巴利。巴利長得很可愛,小臉蛋簡直就和他媽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連黑色的卷髮也一模一樣。但他此刻正哭喪著小臉,凶巴巴地爬到茱莉身上——每當有人跟茱莉說話,他就這麼幹。「喂,離我遠點兒!你可真煩人!」茱莉嘴上嘟囔著,但實際什麼也沒做。巴利從來不和其他小孩一起玩,也從來不讓茱莉跟其他人說話。凱莉後來發現這對母子永遠都是這樣——連在派對上都是——茱莉總是帶著她的兒子參加派對,但不管是成年人的宴會還是親子聚會,這對母子都只跟彼此說話。茱莉甚至放了一個床墊在巴利的房間裡,大多數時候,她晚上就睡在這個床墊上,而她的丈夫獨自睡在另外一個房間裡。他們正在協議離婚。
「這很正常。」珍妮絲說。她是一個企業律師,也是那些神經質母親中的一員——但罕見的是,她並不否認這一點。「我愛我的兒子,」她說,「安迪現在已經十一個月大了。他就是我的神——我每天都跟他說這句話。前幾天我發現他在嬰兒床裡叫著『我,我,我』!」
「我從三十歲開始就非常想要個孩子。」她接著說,「當我終於懷上了的時候(她現在已經三十六了),他就像我冥冥之中的使命一樣。我本來想待在家裡當個全職母親,但三個月之後,我意識到我必須回去工作了,不然他一天到晚看見的都是我的臉。帶他去公園的時候,我就在他面前跳來跳去,連保姆都覺得我瘋了。我每天親他一千次,每天都盼著給他洗澡的時刻——撫摸他那小小的身體簡直讓我如癡如醉,我從來沒對哪個男人有過這種奇妙的感覺。」
珍妮絲還說,只要她看到安迪瞥了一眼哪個孩子的玩具,她就會立刻衝進商店買給他。有一天她覺得安迪似乎在看一個搖籃蹦床,於是她立刻出門,找了好久,終於在第十四街買到了一個。她想趕快把這個小搖籃床拿到安迪面前,卻怎麼也打不到車。於是珍妮絲把這個花枝招展的搖籃蹦床頂在頭上,開始往回跑。「好多人就站在那兒對我指指點點,真的,」她說,「所有人都覺得我的精神不正常。結果等我終於回到了家,把這個大玩具給安迪的時候,他竟然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