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周前,我偶遇了一個自行車男孩。那時我正在參加一個簽名售書會。活動在一個大理石裝飾的宴會廳裡舉辦,街道兩旁有樹蔭環繞。我正在偷偷摸摸地往嘴裡塞熏三文魚的時候,一個作家朋友跑過來說:「剛才和我說話的那個人,簡直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
「哦,是嗎?哪兒呢?」我一邊問,一邊懷疑地掃視著大廳。
「那人以前是個考古學家,現在在寫科普書……真是太有趣了。」
「先別說了。」我說。我的目光已經鎖定了一個看起來很有問題的男人。他穿得就像城市版的科考隊員似的——卡嘰褲、淡黃色格子的襯衫,外加一件破破爛爛的花呢夾克。灰白的頭髮從額頭梳到後腦勺,不過側面看起來還是挺帥的。於是我踩著繫帶高跟涼鞋衝了過去。他正和一個中年男人聊得起勁,不過我立刻掌控了局面。「你,」我說,「剛才有人告訴我你很有趣,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我不由分說把他拉到窗邊,遞給他香煙和廉價紅酒。聊了二十分鐘後,我就去和朋友吃晚飯了。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他的電話。那會兒我正因為宿醉而賴床不起。我們就叫他赫拉斯·艾克爾斯好了。他和我談起了他的風流史。我覺得頭疼的時候躺在床上聽帥哥在電話裡調情還不錯,於是我決定和他共進晚餐。
沒想到這就是一連串麻煩的開始。他先是打電話說他會早到一小時,然後又打過來說他早到不了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會晚一個半小時。然後他又在電話裡聲稱他已經走到拐角處了。最後他整整晚了四十五分鐘才出現。
而問題的關鍵是,他竟然出現在一輛自行車上。
我一開始完全沒意識到,只注意到他過於凌亂的頭髮和急促的呼吸——我還以為那是因為我呢,「你想去哪裡吃飯?」他問。
「我已經定好了,」我說,「依蓮家餐館。」
他的表情立刻扭曲了。「我還以為我們要在拐角的地方隨便吃點兒東西。」
我一邊給他臉色看一邊說:「我從來不在拐角的地方隨便吃東西。」我們開始僵持不下,最後他脫口而出:「但你看,我是騎自行車來的。」
我轉過身,盯著鎖在路燈上的那個討厭的東西。
「我可不這麼想。」我最後說。
紐約客先生和他的變速自行車
這可不是我第一次遇到這類曼哈頓的傳奇物種——我把他們叫做「自行車族」。前段時間,我和其中一個有名的自行車族共進晚餐。他是《紐約客》雜誌的編輯,所以就讓我們叫他「紐約客先生」好了。他看起來只有三十五歲(但實際年齡比這大得多),軟塌塌的棕色頭髮,很有殺傷力的的笑容。他總是帶單身女性出去,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些女人想靠他在《紐約客》上發文章。他有時有點兒不修邊幅,但人很溫和。聚會的時候他會在你的身邊坐下,跟你聊聊政治,認真地傾聽你的看法。這會讓你飄飄然地覺得自己很聰明。但接著他就不知不覺地離開了,而你毫無察覺。「嘿,『紐約客先生』上哪兒去了?」大家互相詢問著,而這會兒才不到十一點。「他打了個電話,」一個女人說,「然後就去取他的自行車了,好像要趕著去見誰。」
我眼前立刻浮現出這樣的畫面:無邊夜色中,紐約客先生的身影一閃而過。他穿著花呢夾克,發瘋一樣地狂蹬他的變速自行車(車上還細心地裝了擋泥板,以免弄髒他的褲腳)。我猜他是要趕去上東區的一幢公寓,或者是SOHO區的一個閣樓。他按了一下門鈴,然後喘著粗氣把自行車抬上台階。門開了,他的情人咯咯地笑著,幫他的愛車找到安放的地方。然後他們熱烈地擁抱,一起倒在地毯上……
自行車族在紐約擁有悠久的傳統。他們的教主是《巴黎評論》的王牌作家喬治·普林頓和《紐約新聞日報》的人氣專欄記者默裡·肯普頓。前者堂而皇之地把他的自行車倒掛在辦公室裡,就在僱員們的頭頂上,簡直就是單身族中的貴族。他們習慣騎行,被新一代自行車族們奉為偶像。這種風潮在文藝圈裡蔓延,影響了無數年輕的作家和編輯——當然也包括之前提到的紐約客先生。他們踩著踏板,孤獨而驕傲地在曼哈頓的浪漫景色中穿行,認為自己拉風得要命。自行車族絕對是紐約單身漢中的一個獨特品種——聰明、有趣、浪漫、瘦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他們代表著某種在成人世界裡不切實際的夢想。一個穿著花呢外套的男人在自行車上等你的時候,有種難以名狀的吸引力——特別是當他戴著一副很呆的大眼鏡的時候。
這類男人很容易點燃女人們的激情與憐愛。但凡事都有陰暗的一面——幾乎所有的自行車族都是「單身族」。他們沒有結婚,也根本不打算結婚——至少在他們對自行車失去興趣之前。
為什麼小肯尼迪不算自行車男孩
「騎自行車可沒什麼殺傷力啊,」艾克爾斯先生說,「除非是像喬治·普林頓那種氣場強大的人。否則你就得每天鬼鬼祟祟地把自行車藏在街角,然後偷偷摸摸地把塞在襪子裡的褲角揪出來。」他們騎自行車可不是為了運動——他們打死也不願意和那種繞著公園一圈又一圈地騎車鍛煉的傻瓜們歸為一類。他們騎車當然有一半是為了方便——在交通擁堵的曼哈頓,自行車不失為出行的好選擇。但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理由是為了留住青春,留住青澀的少年時代。想像一下,日暮時分的牛津校園,你在鵝卵石路上悠然地騎著車,一個穿著長裙的少女在徹韋爾河畔等待著,優雅地捧著一本葉芝的詩集,裙角隨風飄揚……自行車族們浮想聯翩,以為自己就是浪漫畫面的男主角——而現實是他們置身於擁擠的曼哈頓,躲閃著嘈雜的車輛和地上的坑窪。
小肯尼迪是紐約最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之一,儘管他也酷愛自行車,但他的健美身材和驚人的能量使他和其他自行車族之間有著天壤之別——自行車族們寧願穿著泡泡紗的衣服,騎車穿個整個城市,也不願意穿著運動短褲和緊身T恤。他們更鄙視那種專門為自行車運動設計的緊身褲,那一大塊護襠的泡沫海綿對他們來說可笑至極。自行車族們可不介意被自行車的硬座硌得生痛——他們覺得這種痛楚能夠提升他們的文藝氣質。「打死我也不會買那種彈力運動褲!」紐約客先生得意地聲稱,隨後又遲疑地補充說,「冬天我會穿秋褲保暖。」
這可能也是自行車族們更容易受傷的原因之一——相對於真正的自行車運動員而言,自行車族很容易在街上被人襲擊。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們的出行時間。雖然你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有可能見到他們風雨無阻的身影,但他們最喜歡在深夜出行——他們覺得自己很浪漫。
「夜裡你會聽到街上到處都是酒鬼的咆哮聲,真恐怖。」艾克爾斯先生說。當然,還有比這更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