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常用。」我實話實說,然後繼續微笑著往下講,「不信嗎?不信我們來比賽,隨你用什麼,我只用QQ,保證做得比你快比你好。」
「這卻未必,常常在那裡混的人,能跟我比嗎?」抖著腳,點著頭,一如既往的傲慢,「我可以一學期不上課拿90多,我可以打遍實驗室的bug,和我一起玩cs的哥們都已經退了學,我的gpa卻還在4.0附近徘徊。」
「那不是你牛,是你虛偽。」
我想了想,很誠懇地說出很諷刺的話。
「這是事實。」我說,「如果真是這樣,你怎麼著也有能力讓你的所謂哥們不退學,understand(瞭解)?」
很朗聲的笑,絲毫不顯尷尬,他說:「那是他們沒有自知之明,不關我的事情。」
抿一口茶,換一副很神秘的微笑,他說:「女孩子最好不要說under-stand?」
笑得越發詭譎,索性趴在桌子上看我的臉。
無奈的歎口氣,換上百毒不侵的嚴肅,卻又不想讓氣氛太尷尬,我問:「說了半天,你考得怎麼樣?」
「Ft,大大Ft,800,780,760,2340。居然邏輯沒有800!」他躺在椅子中,眼神很游離。
裝一個很誇張的驚歎,去滿足他的表現欲。卻覺得有些無聊。
於是,就又有些冷場,彷彿都在體味著師生緣的冷氣。其實還不是太熱的天。
然後他說:「這幾天看你到處亂跑,你BF呢?」
亂跑?這是什麼語言?用詞遣句,越發的隨便。我微微皺皺眉:「他在實驗室,另外,我沒有亂跑。」
「graduate(畢業生)?」
「Tobe。」
他笑著,露出很不屑的神色:「不是也是計算機的嗎,為什麼不出國?」
「別人的選擇,你可能沒有權利去評價。」我快要不能夠忍受他。
他卻笑出了聲:「你生氣的樣子很有趣。你知道嗎?像一隻鼓著嘴的考拉。」
這樣的比喻,我一時回不過神來,我說:「祝你簽證不過。」然後我轉身出了門,留下他獨自去品味自己的優越。臨開門,卻想起了我此行的目的,深呼吸,回頭,回到他那裡,逕自的抱起了一堆的書。
他站起來對我說:「給我。」
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是了,都忘記了,雖然他已經答應,但是,畢竟是他的書,雖然,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於是,我把一疊的書,往桌上放,憤憤的。然後我聽到他說:「我來拿,我送你回去。」
在宿舍裡,翻看著山賊的書,宿舍的人都出去了,很寧靜。
戴衛的電話,他在那邊說:「高楓回來了。我們去看看他?」
寧靜,只是瞬間,我又開始了害怕,可是卻有些好奇。我問他:「高楓好嗎?」
「看上去還可以。」戴衛點點頭。
舒了一口氣,為他。是我太漠然嗎?對這樣一個人,或者叫做同學?其實我也擔心,我也為他祈禱為他牽掛。只是,我真的不願意去面對他。真的是害怕。
然而,卻找不到不去的理由。他,一定是寂寞的。他會希望著別人去關心他。我想像著病床上,一張慘白的臉,一雙失神的眸子。
於是,就去了。
西門外,一圈破爛不堪的平房。
沙子和石子,磕磕碰碰。五月的風,捲著沙子,呼嘯。
一家又一家,都是這樣的相似。
好容易,找到了,一個四合院,其中的一間屋子,是他們的棲所。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平房。四面的牆,加上頂蓋,積木般生硬的拼湊出了一個空間。
院子裡,堆著混亂的物件。門,是鐵皮的。推開門,除了桌子和床,什麼也沒有。
床,是那種疊鋪的,跟學校裡的一樣,這裡,有兩張。桌子,是那種方桌,也是小小的。
凳子,也只有一個。
他的父親和叔叔都不在,高楓在床上,很開心的,衝著我們笑,他說,他們出去了。
你們來了,真好。
我也擠著微笑,帶著驚恐,偷偷看他。
沒什麼異樣的,依然是那樣紅潤的圓臉,挺俊朗的臉。我的恐懼,消失了一點點。
高楓讓我們坐下。
我卻不敢,執意的說,不要緊。我甚至不敢對著他說話。
戴衛和他卻談得正歡,不提手術和病情,說的,是某某的offer和某某的工作,還有的,是實驗室的聚餐和遠足。一切,********一般的,寧靜和快樂。他們,時時會有笑聲。
我本來就是一個不多話的人,我只是聽著。偶爾,也微笑。
終於,沒有話題了,或者,終於,都笑累了。
高楓依然是微笑著說:「真是很大的一個手術呀。十字形的,把整個腹腔都打開了,把病變的東西去掉了,醫生還滿肚子的找,看還有沒有其他的地方發生了病變。」
我發現,高楓在說「去掉了」三個字的時候,非常的輕描淡寫,彷彿是一粒塵,不知趣的,站錯了地方,於是,輕輕的,揮手,去掉了。只是,他越是這樣的輕描淡寫,卻越是讓人覺得沉重,我想像著,他是如何的在一個人的時候,消除這樣的惶恐。
戴衛說著安慰的話,大體在說,身體好,年輕,不怕的。
「是呀。我也覺得我身體好,不要緊的。哎,我都覺得是我身體太好。從來不用打針吃藥,即使有了小病都會自己好。大概上帝覺得應該讓運氣平衡的,在什麼地方走過運,就必定要在別的什麼地方倒霉吧,所以,只好讓我生一場病。」高楓小心地迴避著某個字眼,露出很燦爛的笑,他對我們說,「只是可惜,以後都不能再去游泳了,肚子上的疤痕會把別人嚇壞的,尤其是PPMM呀。」
說到MM,我想到了孫夢,我想,這些日子她一定也是愁腸百結的憔悴呀。於是,我問道:「孫夢還好吧?好久沒有碰到了。」
高楓說,她很忙。
我看看他的眼,我發現,他的眼神是閃爍不定的。
他開始轉移話題,他說他這個同學拿了多高的月薪,那個同學出國去了哪裡。他說的是那麼輕鬆,只是,我想,他的心裡應該有多少的辛酸和無奈啊。
不應該多聊的,於是,就該告辭。
臨走,高楓說:「戴衛,給我帶張CD吧?要有劉若英的那首很愛很愛你。」
戴衛點頭。我們告別。
路上,風冷。戴衛換下了長衣,只好用臂給我擋出一點溫暖。
忽然間,他用一種很溫柔的語氣問我:「你知道,高楓為什麼想要那一首《很愛很愛你》?」
我搖頭。但我知道,這和一個女孩有關。
大約是孫夢了,我想像著,在他住院的日子裡,她悉心的照顧,相伴晨昏,他有了幡然的醒悟,這,是最愛呀。往日的鶯鶯燕燕,從此忘卻。
「他大概是想孫夢了。」戴衛繼續用溫柔的語調說著。
「那時候,他們其實剛認識……」
是個很有趣的開始!
還是大二呢。退卻了大一的青澀。大二,一個很好的時間,已經懂得了大學的規則,卻還有大把的時間去揮霍。
QQ上,高楓碰到一個MM,北師大,心理系。
怎麼辦呢?相見?太俗氣。萬一是個恐龍呢?多掃興。聰明的高楓這樣說,我們班,和你們班聯誼吧?我們,一起出去玩?
高楓是班長,振臂一揮,齊齊的去了植物園。
是秋日。北京最美麗的季節。清朗的天,宜人的太陽,還有,金色的銀杏葉。
在那裡,高楓見到了孫夢。在一群女生中,高楓只記得孫夢。
高楓回到學校,是滿臉幸福的光。那一種心馳神往,做夢也會笑的光彩。他悄悄對戴衛說,真是可愛的女子。他問戴衛,「想認識嗎?我把她介紹給你?」是那一種發掘了寶藏的炫耀和滿足。
戴衛睡得正好,迷迷糊糊中,高楓說:「好好。女的,好。」
第二天,清晨。
搖醒夢中的戴衛,高楓微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反悔了。我想了一夜,我決定自己追她。」
戴衛依然在半清醒狀態,聽著他說話,只是,他看到,高楓的眼中,有一種五彩的光。
以後的日子,開始看到高楓頻頻的上網,那時候,校園網還沒有通,他們執著地用201卡撥著169。
是假期,那麼,高楓的臉上,笑意更濃。
夜歸,帶一身疲憊,依然是一臉的笑。是的,只是笑,總是傻笑。
一夜,高楓在電話中,深情地唱:「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捨得讓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很愛很愛你,只有讓你,擁有愛情我才安心……」
壓著嗓子,是很小聲的唱,卻讓全宿舍的人都偷眼相望。
那裡的感覺是幸福。讓人妒嫉的幸福。
音像店到了,買了這張劉若英的碟。
有一種酸酸甜甜的味道。也有些感動。一切都太平淡了,所以,一直會渴望著感動。那種直指心房的體驗。又有什麼能夠比那一種相濡以沫的感覺更能讓我流淚的呢?彷彿是Titanic上Jack顫抖的聲音,Youjump,Ijump。
想去戴衛那裡拿一點東西,於是和他一起走進那間小小的宿舍。
高楓的床上空空的,沒有簾子,沒有被子。隨意的放著寂寞著的書。是那樣執著的站立著。掃了一眼,大多是關於計算機的,很厚,很漂亮的那種。書架上,還有一些沾滿了塵的紅色小薄本。還是好奇,所以,我走過去。
撫去塵,我看到,這是榮譽證書。一共三本,都是優秀學生幹部。我太清楚得到這種證書的是什麼人。通常來說,他們的成績不會太好,但是也不會太差。他們扮演著老師的代言人,雖然無可挑剔,卻令人討厭。總之,是一個很尷尬很矛盾的處境,而他們也會有著非同一般的政客般的寬容。
於是,去想高楓那張帶著靦腆微笑的臉。想起,戴衛說,他來自一個貧困的農村家庭。然後,像受壓的種子般的,有著驚人的生長力,期望著出人頭地,決不放棄一點一滴。這是堅韌的,卻也有些悲愴。當他在努力攀登的時候,上帝對他說:不。這一切會讓人覺得很無奈。我不想用諸如同情那樣的字眼。因為,我不喜歡。同情帶著蔑視,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是官僚的語言。我只想說,我覺得無奈。
有人摟住我的肩,是戴衛,他看到我手中拿著的證書,拿過去,放回去,然後淡淡地說:「不要動別人的東西。你真是不乖。」
我說:「呀,高楓原來一直是優秀學生幹部呀。」
「是呀。他混得不錯呀。」
戴衛依然是淡淡的。我知道,他不喜歡高楓這種很刻意的努力。不喜歡他為了能夠拿到民主測評的好分數,堅持著每天給大家打水,然後,打完水在背後狠狠的罵,他媽的。戴衛太瞭解他了,只是越瞭解就越疏遠。因為戴衛只喜歡那一種簡簡單單的感覺,玲瓏剔透不含雜質的那種感覺。
只是我突然覺得,高楓也是很不容易。
戴衛又說道:「其實今天上午,孫夢來過我們宿舍了。剛從泰山回來,又去了南京,玩了半個月吧。給高楓帶來些特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