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就是舞獅的。
可亮的媽媽見我把獅子舞得跟黃飛鴻一樣,更覺我是可塑之才,於是讓我走上台前以面示人。從此,我擔任了所有校級公演的主持,和可亮一起面對跳蚤般多的觀眾。我穿黑色的西褲,把白襯衫紮在內褲裡,繫上皮帶,打上紅色的領結,人模狗樣的。可亮就把自己往女孩的樣子使勁打扮。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我手持話筒聲音嘹亮。
「下面請欣賞《長江之歌》!」可亮慷慨激昂。
我們就經常用這種白癡寫的報幕詞在人民群眾面前使用激情。人民群眾的耳朵雪亮,在台下笑得要跳忠字舞。我在多次的磨練後臉皮變厚,證明是我一輩子沒長過青春痘。
那時候我對可亮沒感覺,用白開水來形容也不恰當,我只覺得我不會喜歡和男生談戀愛,這是個人愛好問題。
有一陣子我覺得羊兒變了,上晚自習時都沒和我說小話了,我當時只覺得他從良了就沒放在心上。但有一個晚自習我被一紙團擊中後才知道真相。我當時眼淚汪汪,可亮神秘一笑,拾起紙團打開,掏出一顆大塊石頭,我說這是誰幹的?可亮又是一笑,指了指遠處的羊兒,羊兒十分得意,桌子上放一堆石頭,像要建房。
可亮看著紙條邊看邊笑,笑完了就撕了我一頁作業本寫了東西朝羊兒扔去。
於是反覆,只是少了石頭,石頭我扔意見箱裡去了。
意見箱是我兒時的惡夢,是萬惡之源,是嚴寒綿綿的黑夜。
班主任針對我,羊兒,還有耗子做出了意見箱這血滴子。使用方法是以不記名方式檢舉班上的壞人壞事。每週末班主任開箱宣讀,班幹部昌票,以意見條的條數評選出本周TOP10最差先生。我們三蟬聯狀元榜眼探花。最有紀念意義的一張選票是羊兒得的,那天班主任好像在家與老婆有些摩擦,回到班上宣讀意見條時底氣十足,如宣讀與土豪劣紳的血淚仇:
「周羊用手指狠戳我屁眼!」
全班大笑,差點毀了教學樓。羊兒想笑但又不敢出聲,使勁揪自己大腿,一臉憋得萬紫千紅。之後我們例行的去了辦公室做被教育,班主任教導我們苦口婆心了將近一年,最終在今日爆發了心中的抑鬱,引用古人的話疾呼道: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污也!疾呼過後我見我們表情泰然,頓時極怒攻心,一張臉變得如關帝爺附身,破口大罵道:
你們無能!!
原來如此。我們三人對他家的家庭內部矛盾表示同情。
我們對意見箱恨之入骨,想盡辦法要除掉此肉中刺眼中釘,但班上耳目眾多,萬一我們落下蛛絲馬跡,那我們遭遇的就不再是無能了。於是我們只好驚歎於人民群眾的可怕,日夜盼望那混帳箱子被小偷偷去。
第二天在體育課羊兒和我坐在雙槓上,他不好意思的說,幫我出個主意吧。
我看見他眼睛裡閃出七色光七色光美麗的光彩,我們帶著七色光走向未來。
我問道,說吧,什麼事?
羊兒更不好意思了,全身抽筋,左右扭動,差點從雙槓上摔下去,一驚過後,他坐正了些,說,老子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上一個人了。
我哈哈大笑,心裡一驚,暗想到,不會是可亮吧?
於是鼓起勇氣鎮定的說,誰啊?還和我怕醜什麼?
羊兒遙望蒼穹,一字一句的說,我喜歡上可亮了。
他一張臉如吸取了日月精華,變得異常凝重,他說,奇怪是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怎麼辦?
表白啊。要不我幫你去說。我說道。
羊兒看著我,稀亂的牙齒裡蹦出兩個字:不要。
自從羊兒對我表白了他的心意後我卻不自覺的觀察起可亮來。她和羊兒傳紙條時滿臉喜悅,不知什麼時候還多上了份輕微的矜持。
我的記憶裡慢慢浮現出很多很多的可亮,以前她考砸了就把頭埋在課桌上哭,我就用手輕拍她的頭說小弟沒關係。我一考砸了就很悲傷,她就猛擊我的腦袋說,大哥別傷心你一直都是個堅強的孩子啊。上次我失戀後第一次為感情流下眼淚就是在她面前流下的,當時我看完了菲菲給我的信後覺得鼻子一下就酸了,腦袋嗡嗡像一水泵,一邊嘈雜的想著什麼一邊把全身的水份往頭裡抽。可是我不能哭,我是男孩子,於是我咬緊牙關。可亮看完信後,對我說,你還好吧?我說,我沒事,真沒事,這有什麼?!我覺得我不能多說了,再用力一下我的眼淚就要被弄下來了。可亮看著我的眼睛,她咬咬嘴唇,然後說道,你想哭就哭吧,哭了會舒服一些。
話音剛落,我的眼淚就噴了出來,嘩嘩嘩嘩嘩嘩,打濕了一身衣裳,搞得像從水裡撈上來的。
可亮給我不停的遞紙巾,我說,你幹嘛呢,我又沒哭。
然後可亮哇的一聲也哭了起來。
我可能也喜歡上可亮了,我很為難,真的很為難。如果你有羊兒那樣的好兄弟你也會覺得很為難。我那時常想,為什麼我和羊兒就一直為女孩子的事扯上麻煩呢?
我沒有向可亮表白。表白是很簡單的事情,對於我而言,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雖然我喜歡上了可亮。
羊兒不知道,耗子也不知道。
羊兒對我說,他覺得他越來越喜歡可亮了,而且可亮起碼也有那麼一點兒喜歡他,起碼有一點兒!他補充說。
我認真的聽,心中有些難受,但也為他高興。
不久後媽媽告訴我我們要搬家去常德了,就在我讀完這一學期後。初二一期。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別多。
我用照相機把所有的記憶都紀錄了下來,拍可亮的有兩張,一張中她凍得像只小蟲,用盛了開水的杯子取暖,表情呆滯。第二張就是她發現我拍了她,哈哈笑著想用書扔我。我還給那意見箱拍了一張特寫,沒想到我在要離開的時候對那混帳東西有了感情,我也真是混帳頭子。
期末考試後我得走了,冬天的雪花下得像爸爸用劣質香波後的頭皮屑,兄弟們請我吃了頓牛肉粉,再請我去電腦室玩遊戲作為餞行。可亮也去了。陪我一直到晚上九點半,十點是可亮家的門限。
她扯扯我的衣服,告訴我她要回去了。
可亮在一開始還很活潑,但是越到後來就越沉默了,到現在她已經很久沒作聲。
我停下手裡的活,說,我送你回家。
走出電腦室時漫天大雪,讓我想起血濺白練竇娥冤。我攤開手,讓雪花落在我的掌心,一片一片,帶著我的體溫化成透明的水,沿著我淺淺的掌紋遊走。
兩個小孩,在平面的視角里走在白雪飛舞的小路,遠處模糊的燈光微微發亮。
為什麼我以前轉學時就沒這麼難受呢?可亮仰著頭看雪落,說得很小聲。
因為你那時還是男孩子。我看著她,她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什麼時候再見呢?
希望再見。
一定要再見。
嗯。
常德位於湖南西北,為湖南文化重鎮,以前是州官駐地,很是繁榮。常德話不屬於湘系方言,而屬於北方語系,為古時西北某地官話。
這北方語言如何在此南方生根發芽很讓我感到神奇。後來聽聞古時湖南大多是北方悍匪逃犯的流竄避難場所。政府又派精兵強將前來剿匪。所以兩種極端兇猛的男人剿來剿去就剿出了湖南人。我估計我的祖先說不定就是一江洋大盜。
抗日戰爭後期,日軍在太平洋戰場連連失利,為保證前線供給於是發動了豫湘桂戰役,在中國的新戰場上日軍節節勝利,迅速南下,如履平地,一直打到湖南才受到重創,他們不知道,這裡是土匪的後代之家。
我覺得有必要說一下抗日戰爭中的常德保衛戰。
常德會戰在國際上被稱為穀倉之戰。當時負責堅守常德的是國民黨陸軍七十四軍五十七師。該師不足八千人。
日軍奪下安鄉,調集十倍於常德守軍的兵力,在數十門大炮的火力支持下決心三天攻下常德這一小小的縣城。****方面也下令守軍堅守三日,三日之後援軍必到。雙方都覺得常德這一小小的縣城最多只能撐上三日,三日之後,常德必陷。
日軍武器裝備極為先進,用十幾門大炮和上千門迫擊炮向常德市輪番轟炸,常德市內一片火海。轟炸過後,小鬼子端著三八大蓋就哇哇哇的向前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