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 第20章
    丁蘭剎哪間抬起頭來發現了我,他的神色顫慄了一下,避開了我的目光,我告訴她說羅敏想見她,如果可能的話,讓她抽空去看看羅敏。她低聲說:"我家裡所有的人都反對我跟羅敏好下去,他們不讓我出門,已經很長時間了,除了上班時間,我已經完全被監視起來了"她說著,兩行淚水已經流了起來。她說她會抽空去看羅敏的,我在她憂傷的眼神中已經感覺到了羅敏給她帶去的痛苦。

    三天後的黃昏,丁蘭來了。她對我說,父母去親戚家了,所以她跑了出來,她呆的時間不長。我很欣慰,她來得正好,這正是羅敏毒癮沒發作的時刻。我帶她上了閣樓,打開了羅敏所在的房門,讓她進去,然而又掩上了門。這是希望的開端: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相信愛情可以產生魔力。這魔力可以溶入到羅敏的靈魂中去嗎?

    我在樓下的庭院中靜靜地散步,不斷地抬起頭來看著小閣樓,就在這裡,簡給我來了電話,簡問我在幹什麼,我說正在散步,簡又問我跟什麼人散步,我說一個人散步,簡說他正在準備展覽的事情,簡說他一定要讓這次展覽成功。並問我什麼時候到省城去,我迷惘地說不知道。

    丁蘭下樓來了,他的香味飄到我身邊,弟弟跟她下樓來了,這是弟弟頭一次下樓來。看上去,弟弟好像已經換了一張面孔:他站在門前,默默地目送著丁蘭的消失。從此以後,丁蘭經常出現在黃昏,她會順著樓梯上去,她的憂鬱的眼神來臨時,我總會尋找到一種希望的解脫。有一次她來得不是時候,她剛進庭院時,也正是羅敏的毒癮發作時,我和母親急速地奔向樓梯,丁蘭也隨同我們上樓,推開房門,羅敏正在地上打滾,我和母親挺起了繩子,捆綁起了羅敏。

    當我們捆綁著羅敏的過程中,丁蘭就站在門口,她絕望的眼神看著這一殘酷的現實,一旦我們將羅敏捆綁起來後,丁蘭就跑了,她消失得很快,我怎麼也無法追上她。從此以後,丁蘭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我依然想把丁蘭找回來,我的目的充滿了人性的秘密:憑著我對羅敏的瞭解,自丁蘭回到他身邊以後,他發作毒癮的次數明顯地減少了,如果照此這樣下去,我深信,愛情的力量一定會拯救羅敏。

    當我再一次來到郵電所,散發出紫薇樹香味的女孩丁蘭一如往常。正東在蓋郵戳,然而當她一旦抬起頭發現我時,卻堅決地拒絕道說:"你不可能再讓我回到羅敏身邊去了,那太可怕了,我已經想好了,我不想再跟羅敏好下去了。"這聲音柔軟而堅定,我說:"羅敏需要你,沒有你,羅敏就沒有希望了"她否定道:"你別再逼我好不好,我不想再回到那個惡夢中去了。"

    不錯,這是我們彼此間的惡夢,可我為什麼非要讓這個女孩回到惡夢中去呢?我走出了郵電所,我知道羅敏失去了一種情感,一種維繫他的生命的情感。我沮喪地前去面對羅敏,他正站在閣樓一面,站在窗口往下看去,在這樣一個黃昏,他正在等待丁蘭。

    然而,在我看來,丁蘭不會再出現在黃昏,懷著對羅敏最後的愛情,急速地奔向樓梯了。丁蘭再也不會出現了。毫無疑問,羅敏會陷得更深,他不知不覺地失去了愛情,而他的思念將變成虛無,所以,弟弟毒癮又再次發作了,在樓下就可聽見那種呻吟和困獸般的嚎叫。我和母親還有哥哥急速奔向樓梯,每個人都習慣了用這種方式解決令我們棘手的問題,我們展開繩索,世上創造繩索的那個人到底會是誰呢?

    繩索強行地抑抑制了發瘋的身體,這就是捆綁,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學會了捆綁並重複著捆綁,這種上蒼交給我們的技藝使我們獲得了一次喘息的安心,然而,那渺茫的希望在哪裡呢?弟弟有一次對我說,他不知道丁蘭到哪裡去了,他很想看見丁蘭,讓我約他出去一次,就一次。我同意了,在母親去姐姐家的一個黃昏,趁機把弟弟放出了家門,然而,我不放心,我跟蹤在他的身後。

    鬆綁後的羅敏第一次走出院家門,看上去他顯得虛弱,他站在門口呼吸了一下瀰漫過來的黃昏,在它的氣味中一定飄來了丁蘭的味道。羅敏沒有騎自行車,而是步行,他大想活動一下四肢,捆綁過的身體長長地置身在閣樓。它不是監獄,卻類似監獄,因而它讓羅敏長時間失去了自由。

    所以,羅敏知道來之不易的自由對他來說無比珍貴,把他送走之前,我已經囑咐過他,只允許他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因為母親在兩個小時以後一定會回來,羅敏很理解這一切,就像理解我們全家人用繩子捆綁他肉身一樣。

    半個多小時以後,羅敏已經站在一幢樓下面,清風吹拂他的面頰,不時有雷聲越過我們的肩膀,甚至是輕擦我們的耳朵而過,也許今晚會有一場大雨。我跟在羅敏身後,我既然是他的姐姐,也是一個心靈感應者,我感應著一個癮君子羅敏的世界裡,對愛情的期待會超越對毒品的期待。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希望愛情能產生解毒的奇跡。

    這是一幢兩層樓的小院子,縣城的大部份人都住在這樣寬敞的庭院環境中,丁蘭無疑也是如此,同她的家人住在一起。我聽見弟弟把手放在唇邊打了一個憂傷的忽哨,難道這就是羅敏與女孩子丁蘭相約見面的暗號嗎?但並沒有聽見什麼動靜,羅敏脖子伸得很長,彷彿想變成一枝樹枝伸進丁蘭所住的房間裡。我想,羅敏之所以把自己的頭伸得很高很長,是因為丁蘭住在樓上。羅敏又把手放進房邊打了一串忽哨。

    丁蘭的腦袋就這樣從一道窗口探了出來,她會看得見站在圍牆之外的羅敏嗎?她會出來見羅敏嗎?我藏在不遠處一棵紫籐樹下,我嗅到了香味,彷彿女孩子丁蘭的味道,慢慢地,我看見一個女孩子出門來了,羅敏急促地上前去抓住了丁蘭的手,我聽見了他顫慄的聲音:"丁蘭,你能原諒我嗎?你會給我一段時間嗎?你相信我能徹底地戒毒嗎?"丁蘭很有理性地把手從羅敏的手中抽出來,告訴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現實:"不可能,永遠不可能,你不要再找我了,我求求你好嗎?我的父母說如果我再跟你,他們就去死我不久就會結婚了我已經有了男朋友。"羅敏突然又一次抓住丁蘭的手說道:"這怎麼可能,我們不是說好要結婚的嗎?"丁蘭猛然抽出自己手說:"羅敏,請你放開我,請你別再糾纏我,好嗎?"她說完這句話就想轉身離去,然而,我看見羅敏卻伸出雙臂抱住了丁蘭,羅敏那窒息般的擁抱使女孩子丁蘭突然間不再反抗了,我看著他們倆個手牽手慢慢地順著黑暗走去,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黑暗下來了。

    我依然跟在他們的身後,然而,我卻越來越看不清楚他們的影子在何處,直到我再也看不見他們的影子。這是徒勞的跟蹤,我想,既然丁蘭已經跟羅敏消失在黑夜裡,那麼,羅敏對丁蘭的愛情一定充滿了希望。所以,我只好回到家,我想,兩個多小時後,羅敏一定會準時地回家的。母親突然提前回來了,他告訴我姐姐的婚姻有可能瓦解,張羊已經很長時間不回家了母親突然說要讓我陪她到弟弟的閣樓上看看。我安慰母親說,弟弟好像在房間裡看書,我們最好不要去打他,讓他安靜一下吧。

    我讓母親先去睡覺,其實我想讓母親避開今夜。我已經預感到了:在這個雷聲不時呼嘯而去又呼嘯而來的夜晚,似乎潛藏著什麼事。我站在房間裡,旁邊是鋪開了的稿紙,我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不時的把頭探出窗外,這是我的小縣城,我是在這座小縣城出生成長的。因而,我已經溶進了縣城的黑夜深處去,今夜,我似乎不可能再寫什麼了,我在等待我的弟弟回家。

    隨著一陣陣再次呼嘯而來的雷聲,是呼嘯而來的一陣暴雨,我想暴雨敲打著世界,羅敏回家時是不會驚動母親的世界了。很長時間以來,我一直盡量地避開讓母親承擔我們生活的重荷,儘管如此,因為我們貼得太近,母親卻一次又一次地承擔著姐姐婚姻的問題,渺茫的人生,以及弟弟的癮君子生活,對於我,母親總是私下勸我道:"女人在應該結婚的年齡不結婚的話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眼下,最讓母親憂慮的問題顯然是弟弟的問題,它是與毒相系的問題,毒,在我們的世界中可怕地入侵著弟弟的身體,很長時間以來,母親用全部的時間和精力投入一件事,那就是讓我和哥哥協助她用繩索來捆綁弟弟。只有捆綁才可能讓我的母親安心,每一次捆綁結束,母親總是汗淋淋地站在一側,這是她惟一的希望,我發現,每當我母親抓住繩子,雙手總是顫慄著,這是一種無助的希望嗎?

    我想像著我的弟弟此刻正牽著女孩子丁蘭的手穿過呼嘯而來的雨和呼嘯而來的雷聲,這樣的愛情難道不可以拯救癮君子羅敏的心靈嗎?懷著對這個故事的期待,我把頭探出窗外,我希望看見我的弟弟羅敏,此刻沉浸在愛情之中,沉浸在手牽手的時光之中去;我希望我的弟弟不要回到殘酷的現實之中來,在他的那個烏托邦世界裡,一定有比現實更美妙的事情,比如,擁抱,我看見了那個擁抱,為什麼當羅敏擁抱住丁蘭時,丁蘭就不再掙扎出去了呢?因為,每個人都充滿著一個屬於自己的烏托幫世界。

    已經午夜十二點鐘了,搖曳的雨點變小了,我聽見了門被推開的聲音,我探頭去看見我的弟弟的身影,他潛進了深深的庭院,他潛進了除了烏托邦之外的世界,他輕快的腳步正在上樓梯。弟弟經過了我房門時,我拉開了門,我看見了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弟弟,他有些羞澀地對我笑了笑,從這個單純的微笑之中,我已經感受到了他那消失的愛情世界又回來了。

    確實,弟弟的愛情挽救了他。羅敏開始很節制地配合我們戒毒,當他毒癮發作時,他會大聲叫喚著:"繩子,繩子在哪裡?快來救我啊,快用繩子捆綁起我"這顯然是一種積極的戒毒姿態,羅敏意識到了繩索偉大了嗎?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捆綁,終於平息了羅敏身體毒癮發作。這樣,有很長時間,他沒有發作毒癮了,我們全家人商量了一下,終於作出了一個人性化的決定:讓羅敏感回單位上班去,讓他開始作為一個人的正常生活。

    我把羅敏親自送到單位,在羅敏的辦公室裡,領導來了,他拍了拍羅敏的肩膀,祝賀他戒毒再次成功,我因此放下了一種憂慮,我應該回到我的生活中去了嗎?我給簡打了一個電話,簡說你上省城來吧!在簡的聲音裡,彷彿潛藏著無限的意味,它驅使我去省城,去會見我心靈上另一種形象:我想像中的羅切斯特,他會是簡嗎?搭上客車,把這種幻想付諸實現,這就是我的生活,因此,我並沒有告訴簡我已經正在路上,我懷著一個秘密:這就是在簡沒有意料的情況下出現在他身邊,這就是我的小秘密,人製造的秘密源自快樂,這快樂雖然顯得遙不可及,卻已經在路上,當我站在簡約我留下的地址門口時,是一個黎明,我是搭夜班車上省城的,所以,在車箱睡了一覺,第二天黎明我就到省城了。

    搭上一張出租車,不到20分鐘時間,我就已經找到簡生活的地址了,我站在門口,清理了一下嗓音,把預演了許多遍的場景回味了一遍又了遍,才伸出手去開始敲門。一個穿著睡衣的女人懶洋洋地打開了門看我一眼說:"你找誰?你是不是敲錯門了。"還沒等我說話,女人已經砰一聲把門掩上,我敲錯門了嗎?我再一次掏出紙條,核對地址的門牌號,可我並沒有敲錯門呀!我決定再一次敲門,門開了,我問簡有沒有住在這裡,女人看了我一眼說:"你是誰?這麼早來找簡,是簡讓你找他的嗎?"我點了點頭,女人讓我進屋去,我就進了屋子。

    女人的睡衣很露,****很碩大,我能夠感到她那兩隻碩大的****在房間晃動著,女人盯著我手上的旅行包,問我是不是剛剛下車,我環顧著四周,這是一套很寬敞的住房,牆壁上掛滿了攝影圖片,女人伸了一個懶腰說:"簡正在睡覺,需要我去叫醒他嗎?"簡正在睡覺嗎?我的羅切斯特正在睡覺嗎?他不是說已經和前妻離婚了嗎?那麼這個晃動著碩大****的女人到底是誰?

    幻想中的羅切斯特簡睡眼惺忪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時,帶來的無疑是失望。過了一會兒,那個身穿睡衣的女人已經換上了衣裙,拎著她的包走到簡身邊說了一聲再見。看上去,她並非是簡的妻子,簡並不解釋這個女人是誰,從他對這個女人的態度看上去,這個女人並不顯得很重要。到我們喝咖啡聊天時,簡才告訴我說剛才離去的這個女人是她崇拜他攝影藝術作品的女人。簡言之,因為崇拜他而做了他的情人,因崇拜他而留下來和他過夜。

    我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我很想到別處走走,於是,當我坐在他露台上喝咖啡時,我就在想像著在省城還可能出現的故事,還可能遇到的別的人和事。我想起來的第一個人是兒童醫院的張阿姨,這久違了的形象,使我懷念起父親在活著的任何一個時刻,給我留下過一些記憶猶新的時刻,我決定去見張阿姨。當我告訴簡我去單獨走走時,簡說可以用車送我去,我拒絕了,簡讓我晚上一定回來,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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