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蘭茜快步走過後街和情人巷,她不想見到任何認識的人,甚至是不認識的人。她不願意被人看見,她的思緒很混亂,很茫然。她感到自己外表看起來也是一樣。過了村莊來到「後北」的路上,她終於舒了一口氣,在這裡遇到誰她都不害怕了。駛過身旁的汽車發出刺耳的聲音,裡面坐著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其中一個年輕人還盡情地放聲歌唱:
「我的妻子發燒了,哦,好啊,我的妻子發燒了,哦,真好!我的妻子發燒了,哦,我希望她永遠不要好,因為我想再回到單身。」像有人從車裡出來用鞭子抽她的臉一樣,華蘭茜躲開了。她和死亡有了盟約,可死亡卻欺騙了她,現在生命站在一
邊嘲笑她。她騙了巴尼,騙他娶了她,而且在安大略地區離婚是很困難、很昂貴的,巴尼又那麼窮。因為生命,恐懼又一次回到她的內心,令人怯懦的恐懼,恐懼巴尼會怎麼想,怎麼說;恐懼未來不能和巴尼生活在一起;恐懼她那些家人的侮辱和責難。
她原本從聖盃裡喝到一口美酒,現在卻從嘴裡流了出來。沒有和善友好的死亡來拯救她,她只能繼續生活下去,一直盼望著它的到來。一切都毀了,都變得醜陋不堪,甚至是藍色城堡的那一年,甚至她對巴尼那份不覺羞恥的愛。因為死亡即將來臨,這些看起來那麼美好。現在不會死了,這份愛看起來也只剩下可恥,這讓人如何承受?
她要回去告訴他真相,讓他相信她不是有意欺騙他,她一定要讓他相信。她必須和藍色城堡說再見,然後回到橡樹大街的那個磚房子裡,回到那曾拋在身後的一切當中,那些束縛,那些害怕。但是那些都不重要,現在唯一重要的就是讓巴尼知道她不是故意欺騙他的。
當華蘭茜走到湖邊松林處時,驚人的一幕使她忘記了痛苦。在破舊的斯勞森旁邊停著一輛車,一輛紫色的車,漂亮極了。不是那種華貴的深紫色,而是一種晃眼的紫色。它像鏡子一樣閃閃發光,從內部裝置可以看出來這一定是最高級的車。駕駛座位上坐著一個穿制服的傲慢司機,車的後面坐著一個人。見華蘭茜走近他機敏地跳下車,在松樹下站著等她走來,華蘭茜清楚地看到了那個人。
一個結實矮小發胖的男人,臉盤寬闊,面帶和善,鬍子刮得很乾淨。不過華蘭茜心裡暗想著要是這張臉上能長著絡腮鬍子就更好了。他藍色的眼睛微微凸出,還戴著過時的鋼邊眼鏡,厚嘴唇,圓圓的小鼻子。華蘭茜好像在哪裡見過那張臉,非常熟悉。
這個陌生人戴著一頂綠色的帽子,外面穿著淺黃色大衣,裡面是格子西裝,領帶是淺綠色的。他用胖胖的手攔住華蘭茜,手上碩大的鑽戒閃閃發光。但是他的笑容讓人很舒服,像父親一樣慈祥,還有他的聲音親切坦誠,讓她對他很有好感。
「小姐,你能告訴我那邊的房子是雷德芬先生的嗎?是的話,我怎麼過去呢?」
雷德芬!頓時一些瓶子在華蘭茜眼前閃過——高高的藥劑瓶子,圓圓的生發劑瓶子,方方的藥油瓶子,矮矮胖胖的紫藥片小瓶子。所有瓶身上都貼著同樣的標籤:圓臉、戴著鋼邊眼鏡。雷德芬醫生!
「不,」華蘭茜軟弱無力地說,「不,那房子是史奈斯先生的。」
雷德芬醫生點點頭。
「是的,我知道伯尼總管自己叫史奈斯,那是他中間的名字,取自他那可憐的母親。伯納德·史奈斯·雷德芬,就是他。現在,小姐,你能告訴我如何到那邊去嗎?好像沒人在家的樣子。我揮了半天手,也喊了幾聲。那邊那個亨利不願意喊,他說那不是他的工作。不過老雷德芬大夫就敢大聲喊叫,但是只驚起了幾隻烏鴉。我猜伯尼是出去了。」
「今早我離開時他是出去了,」華蘭茜說,「我想他還沒回家。」
她說話的語氣極為平淡,這個最後的打擊已經讓她失去了從特倫特醫生那裡出來後僅剩下的一點推理能力。她腦海中一直閃現著一句古老的諺語:「禍不單行」。但是她試圖不去想它,
想了又如何呢?雷德芬醫生正困惑地盯著她。「今天早晨你幾點離開的?你是在那邊住嗎?」他沖藍色城堡揮動著他的鑽戒。「當然,」華蘭茜笨拙地說,「我是他妻子。」雷德芬醫生拿出一條黃色的絲綢手絹,摘下帽子,擦了擦眉毛。他是個禿頂,華蘭茜腦中閃過了一則廣告:「為何要禿頂?
為何要喪失男子氣概?試試雷德芬生發劑,它能使你重返年輕。」「不好意思,」雷德芬醫生說,「這讓我有點震撼。」「從今早開始就一直震撼不斷了。」華蘭茜還沒來得及控制,便說了出來。「我還不知道伯尼已經結婚了,我以為他結婚一定會跟他這位老父親說一聲的。」雷德芬醫生的眼睛是不是有些濕潤?雖然心中有自己的痛苦和恐懼,華蘭茜心裡還是湧起一陣同情。「別怪他,」她趕忙說,「不是他的錯,是我的原因。」「我想你總不會要求他娶你的。」雷德芬醫生說,「他就是應該告知我一聲,這樣我可以和我的兒媳更熟悉。不過見到你我還是很高興,親愛的。你看起來是個通情達理的女士,我一直擔心伯尼會錯選一個只是外表好看的妻子呢。當然,確實有不少這樣的人追求過他。想要他的錢,不是想要藥片和藥劑,而是金錢,想要拿她們那美麗的小手把握住雷德芬家的百萬家當。」
「百萬!」華蘭茜驚呆了。她想找個地方坐下,希望有個機會能好好思考一下,希望自己和藍色城堡一起沉到米斯塔維斯的海底,永遠從人間消失。
「就是百萬,」雷德芬醫生得意地說,「而伯尼卻一點兒都不在乎。」他又一次蔑視地朝藍色城堡晃了晃手指上的鑽戒,「你不覺得他很沒道理嗎?所有這些都是因為一個漂亮姑娘,我想他現在已經想開了,不然怎麼會結婚呢!你一定要勸他回到人間,不要再這麼浪費生命了。親愛的,你能帶我到你們的房子去看看嗎?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過去。」
「當然。」華蘭茜愚蠢地說。她帶路走到那個小海灣,螺旋艇停靠在那裡。
「您的人也要來嗎?」
「誰?亨利。他不來,瞧他坐在那裡一臉抗議的樣子,這一路他都一直在反抗,路上的顛簸簡直讓他崩潰了,不過在那種路上開車確實是太困難了。那輛破車是誰的?」
「巴尼的。」
「我的天!伯尼·雷德芬竟然開這種車嗎?那簡直就是所有福特車裡的老祖宗。」
「那不是福特,是一輛灰色斯勞森。」華蘭茜輕快地說。不知怎的,雷德芬醫生對斯勞森幽默的嘲諷把她拉回了現實。現實雖痛苦但還是現實,總比以前那半死不活的日子要好。她帶著雷德芬醫生上船,一同到達了藍色城堡。鑰匙還放在老松樹的樹洞裡,房子裡依然那樣寂靜荒涼。華蘭茜把雷德芬醫生從起居室帶到了西面的走廊,她必須找個能呼吸的地方透透氣。外面還很晴朗,不過西南方有一團烏雲正從米斯塔維斯上方生起,紫氣繚繞,有些陰暗。醫生一下子坐在一把做工粗糙的椅子上,擦著眉毛。「好熱啊!天哪,這風景!亨利要是看見了可能會脾氣好點兒。」「您吃飯了嗎?」華蘭茜問道。「是的,親愛的,離開勞倫斯港之前我們就吃了。你知道,我們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情況,誰知道這隱居者的生活是怎樣的。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這麼棒的兒媳,還能為我煮飯。貓咪?過來,過來!看,我和貓咪很投緣。伯尼一向很喜歡貓,這是他從我那裡拿走的唯一的東西。他可憐的母親也喜歡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