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陌生人 第8章 決定命運的一天
    這次經歷並不是很可怕。特倫特醫生還如往常般冷淡唐突,但是他沒有說華蘭茜的病是臆想的。他聽過華蘭茜的症狀後又問了些問題,然後很快地檢查了一下,接著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裡看了她一會兒。華蘭茜認為他的眼神有些遺憾,她屏息了一會兒。問題很嚴重嗎?哦,當然不可能,根本就不是很嚴重,只是最近才有點兒加重而已。

    特倫特醫生張開嘴,剛想說話肘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拿起聽筒,華蘭茜在一邊看著,他聽著電話,臉色突然變了:「是的,是的,什麼?是的,是的,」過了一會兒,他又叫道,「天哪!」

    特倫特醫生放下聽筒,衝出屋子向樓上跑去,根本沒看一眼華蘭茜。她聽到他在樓上風風火火地跑來跑去,又對某人喊了些話,可能是他的管家。然後他手拿一個小包就下樓了,從衣架上摘下帽子和大衣,猛地拉開大門,朝著車站跑去了。華蘭茜獨自坐在小小的辦公室裡,從未感到自己如此愚蠢。愚蠢又羞恥。這就是按照約翰·福斯特的教導拋開恐懼的後果嗎?在親人眼中她是個失敗者,又沒有愛人和朋友的陪伴,就算做病人也這麼被忽視。特倫特醫生根本忘了她的存在,完全專注於電話裡的那件事了。背叛了本傑明叔叔,違抗了家族的傳統又有什麼收穫呢?

    她一度要哭出來了,這簡直太荒謬了。可接著她聽見特倫特的管家下樓來,華蘭茜起身走向辦公室門口。

    「大夫完全把我給忘了。」她勉強微笑著說。

    「哦,真是的。」帕特森夫人同情地說,「但是也不足為奇,可憐的人。那是一個來自港口的電報,他兒子在蒙特利爾出了車禍,傷得很重。醫生只有十分鐘去趕火車。要是奈德有什麼三長兩短真不知他會怎樣,他太愛這個兒子了。斯特靈小姐,你不得不下次再來了,我希望你沒什麼事。」

    「哦,沒有,沒什麼大不了的。」華蘭茜也那麼說。她現在感覺不那麼難過了,難怪可憐的特倫特醫生會把她忘了。可是,走在街上時,她還是垂頭喪氣的。

    為了抄近路,華蘭茜回家時走的是情人巷。她經常不走這條路,但是已經快到晚飯時間了,遲到是不可以的。情人巷在村子的後面,路邊種的是高高的橡樹和楓樹,浪漫得名副其實。走這條路經常會看到卿卿我我的情侶或成群結伴的女孩子,她們挽著彼此的胳膊,興致勃勃地聊著自己的小秘密。對華蘭茜來說,這兩種場景都讓她窘迫不安。

    今天傍晚這兩種場景她都遇到了,先是遇到了康妮·海爾和凱特·貝利,她們穿著新買的粉色蟬翼紗裙,光滑柔順的頭髮上還別著鮮花。華蘭茜從來沒穿過粉色裙子,也沒在頭上戴過花。接著她經過一對不認識的情侶,他們在路上閒逛,完全沉浸在愛情裡,那個男青年肆無忌憚地用手臂環抱著女孩兒的腰。從來沒有男人用手臂攬著華蘭茜的腰散步。她覺得自己應該很驚訝才對,至少這種事應該留到天黑後去做吧,但是華蘭茜沒有驚訝,反而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很羨慕。當她經過他們時華蘭茜確定他們在嘲笑她,可憐她,「她就是那個古怪瘦小的老姑娘,華蘭茜·斯特靈,據說她從沒有過追求者呢!」華蘭茜疾步跑過了情人巷,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暗淡渺小,微不足道。

    就在情人巷與大街交叉口的地方停著一輛老式的舊汽車。華蘭茜很熟悉那輛車,聽聲音就可以辨別出來,迪爾伍德的每一個人都認識它。那是「罐頭盒裡茲」在迪爾伍德流行之前的事了,這車是裡茲當中最小的,不是福特而是一款老式的灰色斯勞森。車體已經破舊不堪。

    那是巴尼·史奈斯的車。巴尼正在車底下修理它,工作服上渾身是泥。華蘭茜一邊小跑一邊快速瞥了他一眼。這是她第二次見到臭名昭著的巴尼·史奈斯,儘管在他搬來穆斯科卡的五年裡她已經聽過他的許多故事了,第一次見他是一年前在穆斯科卡的路上。他從車底下爬出來,朝華蘭茜燦爛地一笑,開玩笑似的樣子像個滑稽的小丑。他看起來不像壞人,儘管人們對他風言風語,但她不相信他是壞人。當然他在正常人都睡覺的時候開車橫穿迪爾伍德確實讓他名譽掃地,更何況還帶著經常在夜晚狂喊的老「咆哮亞伯」,「他們都喝得醉醺醺的,我的天哪。」而且每個人都知道他是一個逃犯,一個拖欠債務的銀行職員還是一個在逃的殺人犯,是「咆哮亞伯」——老亞伯·蓋伊的不合法女婿,是他私生外孫的爸爸,是個騙子,還有很多作惡多端的角色。可華蘭茜還是不相信他是個壞人,一個有著那樣笑容的人不會是壞人的,無論他做過什麼。

    從那一晚起,藍色城堡的王子變成了一個下巴稜角分明、頭髮發白的浪子,他留著長長的茶色頭髮,一雙發紅的深褐色眼睛,兩隻耳朵向外突出,使他看起來十分機警,當然沒有突出到招風耳的程度。但是他的下巴看起來很堅毅。

    現在巴尼·史奈斯看起來還不如往常,很明顯他有好幾天沒刮鬍子了,裸露的手臂上滿是黑黑的油漬。可他還是愉快地吹著口哨,看起來快樂得讓華蘭茜羨慕。她羨慕他的心無掛礙和了無責任,還有他在米斯塔維斯湖上小島的那間神秘的小房子,甚至羨慕他那輛破舊的灰色斯勞森,他和那車一樣都不用裝作體面或是按照傳統習慣生活。幾分鐘後他從她身邊咯吱咯吱地開車過去。他斜著坐在車裡,沒戴帽子,任長髮在風中飛揚,嘴裡還叼著一個老舊的黑色煙斗。她又開始羨慕他了,男人就是可以為所欲為,毫無疑問。不管是不是壞人,他畢竟是個快樂的人。而她,華蘭茜·斯特靈,一個體面有教養的人,卻總是不快樂。有什麼辦法呢?

    華蘭茜剛好趕上了晚飯。陰雲密佈,又下起了令人沮喪的小雨。斯迪克斯堂姐又神經痛了,所以華蘭茜不得不做針線活,沒時間看《翼之神奇》了。

    「不能明天做嗎?」她乞求道。

    「明天有明天的事情。」弗雷德裡剋夫人冷冷地說。

    整個晚上華蘭茜都在織補,聽著母親和堂姐在織著沒完沒了的黑襪子時對家族裡的事說長道短。她們談論二表妹莉蓮即將到來的婚禮,總的來說她們是滿意的,二表妹準備得很好。「儘管她不著急,也都二十五歲了。」斯迪克斯堂姐說。「幸運的是我們家中沒有很多老姑娘。」弗雷德裡剋夫人

    悻悻地說。華蘭茜縮了一下,針尖兒紮了手。三表哥亞倫·格雷被貓撓了,手指中了毒。「貓是最危險的動物,」弗雷德裡剋夫人說,「我永遠都不會養貓的。」

    她透過眼鏡意味深長地看了華蘭茜一眼。五年前,華蘭茜曾要求養一隻貓,後來她再沒提起過,但是弗雷德裡剋夫人還是懷疑她有這種想法。

    一次華蘭茜打了個噴嚏,現在在斯特靈家裡當眾打噴嚏已經被認為是舉止不雅了。「想打噴嚏時你就把手指按在上嘴唇上。」弗雷德裡剋夫人勒令道。

    晚上九點半是睡覺的時間,但是堂姐斯迪克斯因為背部的神經痛需要塗抹雷德芬藥油,華蘭茜得幫忙,一直如此。她很討厭雷德芬藥油的味道,還有藥瓶標籤上那個戴著眼鏡、留著大鬍子的雷德芬醫生的頭像,胖胖的臉上帶著自鳴得意的笑。睡覺時她的手指沾染上藥油那令人反感的味道,怎麼洗也不掉。

    華蘭茜這決定命運的一天來了又去了,開始和結束一樣,她都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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