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 第23章
    向華精神稍好些後,打電話給錢強生父母。向華不敢告訴他們自己的身份,只說是與錢強生一起做生意的朋友。錢父告訴向華,錢強生沒有回老家,他們也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到哪裡去了。向華關切地告訴老人,錢強生在鳳山市的朋友們都替他著急,他失去蹤影很多天了,有朋友準備到公安局去報案。錢父連忙對這些熱心的朋友表示了感謝,但請向華轉告錢強生所有的朋友,不必為他的事擔心,更不要到公安局去報案。老人一再強調,不要去公安局報案,沒這樣的必要。

    聽到錢強生父親這樣說,向華心裡就有數了,起碼他父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起碼他還是生命無憂。

    既然遠在千里之外的老人都瞭解錢強生的行蹤,那麼郝志華必定也是知道的——沒準,錢強生出事的時候,郝志華就在一旁。向華分析,如果郝志華並不瞭解錢強生,並不瞭解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她是不會隨便把與錢有關的所有責任都推到他身上去的;再進一步講,既然郝志華敢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在錢強生的身上,那麼,錢強生有可能在相當長的時間無法露面的了。

    向華愈想愈覺得淒涼,為自己,也為錢強生。

    向華以為,經過這次無情也無果的搜索後,郝志華這個人跟自己再無瓜葛了。她料想不到,幾天後,郝再度帶著兩個猛男把她帶到籌款義賣現場。

    22

    這次的福利旅遊,報社跟旅行社簽了協議,以廣告替代團費,所以旅行社方面開價較高。也即是說,為了讓報社的人覺得物有所值,這次旅遊安排的項目不少,除了海邊的兩天外,第三天回程的時候還安排了去南粵古鎮、開平碉樓以及新會僑居等,所以預計要到9月3號的夜裡21:00左右才能回到鳳山市。

    在海邊的第二天晚上,方寧的經期突然襲擊——提前了好幾天,肚子隱隱約約痛得她極端不舒服。無獨有偶,這天夜裡,一對私交深的男女同事,偷偷去吃便宜海鮮時,不幸吃壞了肚子。於是這三個人,考慮著要脫離大部隊,提前回鳳山市。恰恰在這時,社裡打電話給經營部主任,讓他馬上趕回去處理一宗合同糾紛案——他是自駕車外出的,因為經營工作的特殊性,社裡規定搞經營的同志外出活動時,三百公里以內必須自駕車往返。就這樣,經營部主任,在9月3日的早上帶了兩名弱質女流,外加自告奮勇在路上照顧病號的趙勇,返道回府。

    車開了好一會,趙勇悄聲說:「如果換了是高主任的話,方姐你的心裡可能會踏實些。」方寧笑笑,也不去解釋,頭靠在他肩膀上。趙勇倒是老實,一路上,身子都沒敢動一下。

    趙勇拿出MP3,一人一個耳塞,一路聽著回鳳山市。

    方寧後來睡著了,夢到自己變小了,在讀小學教室裡呆著,父親卻顯得比上次回家見到的時候還要老。父女倆並排坐在偌大的教室中央,沒有別的人,只有桌子椅子、黑板和講台,還有從不間斷的「呼呼」作響的風聲。父親的大手把方寧的小手攥住,溫溫的。

    經過收費站的時候,方寧醒了,攥住自己右手的是趙勇的左手和右手,他用雙手一上一下,把方寧的手包裹著。

    「方寧快看,」坐副駕駛座的女同事扭過頭來喊,「這裡有個帥哥!」方寧順著她色情的手指從下往上一看,看到收費亭裡一張粉嫩粉嫩的小白臉。趙勇罵道:「色鬼!」方寧笑著說:「他長成這樣,做這枯燥的工作,真是浪費,他都可以去夜總會坐台了。」女同事說:「我看他去坐台,未必能生意興隆,他這種類型,大概只有方寧你這種小資情調嚴重的女人才會喜歡,那些富婆,要的是猛男。」一直沒哼聲的經營部主任罵道:「你們這些中年婦女真是臉皮厚,說得像經常去消費男妓一樣。」趙勇接口道:「如果連方姐這樣的人都去找男妓,我也不要做什麼記者了,直接轉行做服務業。」

    又瞎說了一通後,方寧要求停車休息一下。

    上午的高速公路,如果不是時不時有汽車呼嘯而過,是一個讓人心曠神怡的好去處,連綿起伏的丘陵地毯一樣鋪著厚厚實實的綠色。兩個男人在幾棵小樹旁小解,方寧玩心頓起,扔過去一把小石子後,與女同事笑作一團。

    回到了鳳山市,時間正好是午飯時間,各自回家。

    方寧在自家的鞋櫃裡發現了一雙陌生的女式涼鞋。沙發上,地板上,凌亂地扔著衣服褲子之類的東西。偷情的宋飛和他的野女人帶著疲倦和滿足睡著了,連方寧開門回家的聲音也沒聽到。

    方寧用手機拍下了這經典的畫面,然後說:「宋律師,你們該起來打掃戰場了。」

    23

    不知道是工業發展導致人民的身體變差,還是因為南方這片富裕的土地喜歡拿窮人開涮。當方寧還在為家裡的醜事上火的時候,又被派去做一個下肢癱瘓的病人的專訪。這個名叫阿寧的病人,男性,三十歲,電子廠的技術員,妻子是同廠的普工,家裡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一年前,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阿寧暈倒在一張正在修改的圖紙上,醒過來後,雙腿就變成了兩截木頭。

    阿寧的身體一向都很好,從來就沒想到災難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當初,他從老家的工廠辭職時,沒有把關係理順,所以檔案、社保這些東西,全部都在老家,也就是說,他也跟何向華一樣,是個沒有醫療保險的人。半年前,他又添了腎炎。

    阿寧這個名字不停地在眼前跳躍,令到方寧心裡恨恨的,很想拿把刀子把那個跟自己的名字一樣的寧字挖出來。

    阿寧工作的那企業,給報社傳來了非常詳盡的資料。還沒有看完資料,方寧的心裡就有些抗拒,所有的東西都在這裡了,還要做什麼專訪?隨便從街上拎個人上來,剪刀加漿糊,也能做一篇報道。

    「宣傳一下,然後向社會募捐,何必採訪?」方寧心想。正想著,禿頭在內線電話裡直接通知方寧,要到企業去,扎扎實實做好一篇訪問,志在宣傳企業。

    所謂的救死扶傷,其實是給企業做有償廣告。自阿寧生病以後,電子廠並沒有辭退他,而是讓他自己感覺到身體可以的時候到單位來上上班,需要看病,或者要在家裡休息,打電話回來交待一聲就可以了;更讓人感動的是,老闆,這個私營企業的老闆,還把阿寧在老家的父親也請到廠裡來做保安。這樣的報道,對企業、報社和阿寧,都是有利的。方寧這樣安慰自己。

    在資料的前面提到,在阿寧老家,還有一個生活無法自理的老母親、兩個在老家上小學的孩子,這三個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在家裡如何過日子?

    方寧打電話過駢,阿寧的女同事告訴方寧,阿寧這幾天不舒服,在家裡休息。方寧又問,阿寧是不是經常不舒服。女孩說是的,一年的365天中起碼有200天阿寧都不舒服,都無法上班。方寧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那女孩,阿寧的工資是不是也跟大家差不了多少。女孩說是的,阿寧比她還要高一些,因為阿寧的工齡長些。方寧又說,那你們對阿寧沒意見嗎?女孩說沒有意見,他身體不好嘛,再說了,工資是老闆開的,愛給誰給誰。方寧撥通了阿寧的手機。電話中的阿寧,刻意的平和,讓聲音失去了彈性,顯得毫無生命力。他告訴方寧,找媒體這個主意是他想出來的,因為他覺得自己欠了老闆太多,所以想通過媒體宣傳自己的同時,把老闆的企業也炒作一下。

    找方寧來寫這篇報道,也是阿寧的主意。他說他知道所有關於何向華的事情,知道方寧為了那個叫何向華的白血病女孩,做了很多努力。

    連篇累牘的恭維,像鐵片劃過玻璃發出的那種不堪入耳的聲音。

    「請問方記者,你什麼時候到我們廠裡來採訪?」

    「這個……這個要看我具體的工作安排的。不一定是我去的。」

    「一定要你來的,」阿寧說,「我們都覺得你的文章寫得最好。老闆說了,你來了之後,讓辦公室好好招待你的,他們還給你準備了禮物……」

    方寧當即決定,不接受這個工作。不外出採訪的理由是生病。這是目前她惟一能擺得上檯面的理由。雖然,她已經生病了很多次,但誰又能證明她的身體真的沒問題?

    為了更逼真、更真實,方寧請辦公室派車送「頭痛欲裂」的她去醫院。

    恰恰在去醫院的途中,珍姐打電話來給方寧,邀她一起去看看向華。因為珍姐的電話,方寧才想起,向華有很多天沒有給自己打電話了。

    向華欠著醫院一筆費用後,堅持要出院,醫院也沒有難為她。從醫院出來後,向華惟一的願望是盡快回到老家。她大嫂在電話裡說老家有個懸壺濟世的老中醫,治這種病是很拿手的,方圓幾百公里的人都慕名去請他看病,而且老中醫的收費也遠比城市的醫院便宜,有些實在拿不出錢的人家,他甚至不收錢。

    珍姐還在電話那頭興致勃勃地說著向華的事,方寧聽得頭皮發麻,生硬地掐斷了電話。

    到了醫院,方寧剛把司機打發走,轉個身,見了鬼一樣撞見趙勇站在前面看著她笑。

    趙勇聽說方寧又病得要到醫院去看,急忙找個借口跑到醫院裡來等她。方寧知道自己應該表示一下感激之情的,但她沒有這樣做,她的內心沒有感激的念頭,甚至有點惱怒。感覺上,趙勇這個好事之徒侵犯了自己的私隱。逃避是最不入流的做法,但方寧惟一能做的是逃避。其實方寧心裡明鏡似的,自己與報社脫離關係就是最完美的逃避。但是他做不到,脫離報社等於脫離社會,脫離謀生的環境,那麼自己以後就得全心全意地依賴宋飛過日子。宋飛都那樣了,她又如何放得下自尊?做了這麼多年的媒體,真不在這個行當混了,真的人脫離這個複雜的舞台了,方寧又感到前路茫茫,有種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

    趙勇說:「如果你不想做那事情,可以讓別的人去做嘛——不管你讓我去做什麼,我都是十分樂意的。方姐,你應該明白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

    「走吧,」方寧說,「你請我吃頓西餐好不好?我餓了。」

    趙勇大樂。

    方寧又說:「吃過飯後,你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你也沒有在醫院裡見過我。然後我自己再到醫院檢查。」

    在西餐廳,方寧鼓起勇氣對趙勇說:「你沒必要對我這麼好的。以前,你我之間有不少誤會,但你對我也沒造成什麼過什麼傷害,我對你也不見得好,所以,在我面前,你沒有義務懺悔的。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友善嗎?通過這段時間我對你的瞭解,你其實並不是那種唯利是圖的人,但是,趙勇,你能告訴我,你希望從我的身上得到些什麼嗎?請別跟我說是愛情。我不相信愛情,也不敢相信你我之間會有什麼狗屁愛情。」

    趙勇說:「我希望愛情是我的動力,但我不敢肯定是不是。愛情似乎不是這樣的——你我之間,就算存在那麼一丁點兒愛情,那也只是我單方面的暗戀。我不知道你把愛情給了誰,但我敢肯定我不是那個幸運兒。高大偉也不是,你跟他之間同樣沒有愛情。但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希望自己能讓你變得稍稍開心一些,我就心滿意足了。請你不要懷疑我的誠意,我沒有任何目的,我只是覺得,在你的身邊,需要有我這樣一個朋友,一個永遠也不願意看到你困擾、憂傷的朋友。」

    感動過後,方寧說:「可是,我方寧何德何能,要你如此禮遇?」

    趙勇正式道:「方姐,請你相信自己的價值。你有資格得到天下間所有人的祝福。在我們報社,最單純,心地最善良的那個人就是你,你知道嗎?」

    方寧拍了拍趙勇的手說:「恨不相逢未嫁時。趙勇,聽姐的話,找個好姑娘,轟轟烈烈地去談一場戀愛吧——有了愛情,你的人生便會充實很多。」

    說到了愛情,方寧想起了宋飛。傷口被撕扯開來,她黯然神傷。

    但很快,方寧就恢復了常態。她請趙勇有時間到向華那裡去看看,她說本來想親身去,但自己的身體也不大好,心情也跌到了谷底。

    趙勇說:「這是我惟一無法答應你的事。對不起。」

    「為什麼?」

    方寧的手機響了很久,她都沒有接聽,然後直接關機。是宋飛打來的。

    趙勇抬起頭來,望著餐廳米黃色的牆壁說:「我給郝志華逼著寫下保證書,永遠也不再過問何向華的事。」

    「什麼保證書,為什麼會這樣?」

    趙勇說:「如果我違反了跟她的約定,會很麻煩。我有什麼事,甚至我死於非命,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但我姐姐不能有事,我姐姐的孩子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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