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 第15章
    直到有一天,有個皮膚白得不太像黃種人的女孩到報社裡來找高大偉,恰恰高大偉到外地出差去了。辦公室的人就接待了這個自稱是高大偉女朋友的叫阿花的女孩。阿花在辦公室兩位科級幹部面前哭哭啼啼地抹了一個多小時眼淚,然後就走了。

    再以後呢,阿花則一如既往地給高大偉寫信,不僅寫信,還添了個打電話的習慣。

    阿花一打電話,就是沒完沒了地說下去。她告訴高大偉,說她知道高大偉得了絕症,這個世界上,只有她阿花知道如何去治療高大偉的病……

    「我總是覺得,你這個故事,還缺了一個起因,」老趙說;「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地愛上另一個人的——那麼多的明星她不去愛,愛你這個已婚男人做什麼呢?大偉兄,你一定在說的時候隱瞞了些什麼。」

    「聰明!」

    高大偉朝老趙舉志了大拇指:「後來我也覺得不對,這是沒有理由的事。雖然阿花是個文學女青年——這從她寫給我的信可以看得出來,文采還是可以的。但還是缺了點說服力,她沒有理由愛我愛得這麼死心塌地的,她甚至連我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直到後來,她在寫給我的信裡提到一個人的名字,說那是我的筆名。這個人是我們報社的舊同事,一個人的真名,原來是副刊部的一名編輯。真名我就不說了,因為很多人都認識他——他有個花名,叫一休——方寧是知道這個人的。我大膽地做了假設,是這個叫做一休的人,用我的名字在外面跟這個叫阿花的人來往過。」

    方寧問:「你這樣一說,我也真是覺得那個一休是個不大靠譜的人了——你知道他們的關係去到什麼程度了嗎?這個一休,也太不像話了。」

    高大偉說:「去到什麼程度還用問?我用腳都能想得出來了。」

    「一休他為什麼不在報社做了呢?你們報社的收入不是很高的嗎?」珍姐問。

    「也沒有多高,」高大偉說,「他超生,所以沒辦法再在報社做下去了——他的第一個孩子是兒子,但他想再要一個女兒,所以迫著老婆給他超生,否則就離婚。結果,他老婆又給他生了個兒子。他能折騰,自己開了個廣告公司,利用自己以前在報社裡攢下來的關係,把生意做得順風順水的。」

    方寧接過話:「聽說他老婆現在又懷孕了,他沒日沒夜地工作,準備生一大窩子女呢。他說他這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個女孩子的父親,不達目的,他死不瞑目。」

    「我們這個叫一休的舊同事的故事,跟阿桃和老仲的故事,有得一拼。」方寧說。

    接著,方寧簡略主了一下阿桃和老仲的故事。至於阿桃,目前還有跟方寧聯繫,偶爾還會向方寧討論一下,她是不是應該把老仲留給她的孩子,那個漂亮得像洋娃娃的男孩,以幾萬元的價格賣給一戶經濟基礎好但沒有孩子的人家。阿桃強調,一定要賣給沒有孩子的人家才可以,如果這戶人家有自己的孩子,是不會真心疼她的孩子的。

    珍姐一臉疑惑地問:「你說那個叫老仲的男人,都五十出頭了,又沒什麼錢,他怎麼能讓這麼多年輕女孩子愛上他並且在沒有結婚的前提下給他生下孩子呢?」

    高大偉說:「溫情。介於愛情和親情之間的一種感情。他選中的那些女孩,都在不同的程度上受過傷害,都悲傷絕望過,他的出現,他裝作不需要任何回報地出現,以一個超齡白馬王子的姿態出現在這些女孩的身邊,就手到擒來了。」

    「不懂,」珍姐說,「我完全弄不懂這些。」

    老趙問:「方寧,你確定老仲只有五個孩子嗎?我懷疑不止這個數哦。」

    方寧笑著說:「這個我可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五個,真正有多少個我可不知道,我又不認識他。」

    珍姐說:「難得的是,這些給他生了孩子的女人,居然沒有一個人去告他重婚罪。按照他這種情形,已經犯重婚罪好幾次了。」

    「沒有好處的事情,是沒有人會做的。」方寧說,「把老仲告到牢裡去,這些女人一點好處都得不到,連老仲偶爾到自己這裡來給點生活費的後路都斷絕了。」

    「我看原因不完全是這樣的,」高大偉說,「這些女孩,對老仲還沒有死心,總是幻想著有朝一日,能與老仲修成正果——你們知道,這個地方,經濟發達,男少女多,好男人少之又少——像老仲這種男人,善解人意,溫柔體貼,雖然年紀大了點,但也算得上是男人中的極品了——更何況,這些女人,我相信她們是愛他的,起碼曾經實打實地愛過那該死的老仲的。又有誰願意親手把愛人送到牢房裡去呢?」

    13

    方寧發覺手機有好幾個未接電話,有兩個是丈夫宋飛打的。喝酒時的氣氛過於熱烈,大家爭先恐後的發言完全把電話鈴聲掩蓋。

    酒足人盡興。

    以奇聞怪事為佐料,以向華悲苦的命運為主菜,這酒喝到後來,竟有幾分心酸,幾分滄海桑田。

    在送方寧回家的路上,高大偉讓司機把車停在路旁閉目養神了一會,用他又大又寬的手掌拍了拍方寧放在大腿上的小手,看到方寧沒有反應,乾脆把方寧的手握住。

    方寧只感覺到心跳加速,血液在體內又驚又喜地狂飆。但方寧一不動聲色地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把高大偉的大手推開——如果直接把手抽開,高大偉的手將會留在她的大腿上。

    方寧強笑著說:「看樣子你真是高了。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給我的安全?」

    高大偉忍住笑說:「方寧——你真是個非常、非常不好玩的人。」

    方寧懶懶地靠在座椅上,幾個手指的神經失去了控制,像彈鋼琴一樣跳動著,是那只被高大偉偷襲過的手。

    開著的車窗有涼風吹進,竟覺有幾分涼意。

    高大偉剛才出飯店時步履躊躇,還死要面子地開玩笑說自己的包裡裝著一包炸藥,準備去把專門剝削廣大窮苦百姓的血汗錢的醫院夷為平地。他的車放在飯店門外,但他很有紳士風度地陪著方寧坐上了出租車,轉身叫嚷著讓大家放心他親自把美女方寧安全地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開車。」方寧吩咐司機。

    高大偉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條白金項鏈來,要送給方寧。這一下,方寧就有些懷疑,高大偉是不是喝傻了,但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又還有幾分清醒的樣子。他的舉動,像是蓄謀已久,又像是隨性而發。

    「這麼貴重的東西,你應該送給你太太的。」高大偉說:「她配不上這項鏈」。方寧的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著,想要擺脫這突如其來的尷尬。方寧沒有去看高大偉,但腦海裡卻異常清晰地出現了他那張五官端正的臉來,他微笑時眼角的魚尾紋……方寧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趕忙攝住了心神,不讓自己再往不良的方向滑去。可是,高大偉的臉,高大偉身穿白色襯衫的帥氣樣子,卻不肯離去。方寧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暗罵自己太不爭氣。

    出租車到了方寧家的樓下的時候,方寧讓司機調頭去附近還在營業的大排檔。

    中年男人高大偉的苦惱其實很簡單,只是關於阿春阿花之類的狀況太多,八卦新聞傳來傳去,傳得牛頭不對馬嘴,他的妻子信以為真——開始的時候完全不相信,接著半信半疑,後來信以為真。

    屁大一點的事!這實在說不上是苦惱,更多像是高大偉在無病呻吟。方寧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到地上,看著煞有介事的高大偉,又好氣又好笑,怪他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我有什麼好呢?」高大偉像在撒嬌,「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麼好,那些個叫阿春阿花阿桃阿莉的女人,一個接著一個都要往我身上粘?」

    「等一等——阿桃什麼時候跟你粘上了?」方寧叫道。

    這樣的談話,像一劑醒酒茶,無益,但有趣。方寧越來越覺得貌似孤獨的高大偉像在努力演好一台獨角戲。

    高大偉笑著說:「你酒量不錯嘛,喝這麼多還能挑我的毛病。」

    方寧追問:「你老實交待吧,到底與幾個女人有個不清不楚的關係?」

    「你仔細聽好了,」高大偉說,「阿春、阿花、阿桃、阿莉、阿滿、阿圓、阿香……等等,等等,所有到報社來過的女人,都跟我不清不楚地曖昧著。」

    方寧罵道:「有句話我必須要馬上跟你說——一個人,尤其是一個有文化的人,喝醉了酒很失態,但是不管他如何失態,都是情有可原,因為他喝醉了。但是,如果一個人,尤其是有文化的人,如果沒有喝醉卻裝醉,借酒行兇,那是可恥,應該拉出去亂棍打死。」

    高大偉聽出方寧在揶揄自己,但又有些對不上號,便問:「我屬於前者還是後者?」

    方寧答:「你兩者都不屬,你是四分酒,六分醉,七分扮天真,八分裝純情。」

    「是什麼意思?」高大偉不解。

    方寧忍著笑說:「你這是傻——傻透了。」

    「你說我是不是很悲哀?」高大偉這個傻子,還沒感覺到方寧表情變化背後的真實含意。方寧已經清醒得差不多了,決定打擊一下眼前這個假裝孤單,假裝需要媽媽愛撫的超齡男孩。「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倒過來活的呢?高大偉!」方寧一字一頓地問。

    高大偉何等聰明?但他繼續假裝,假裝沒能聽懂方寧連皮帶骨的成分諷刺。他笑著問方寧,這詩是哪個該死的人寫的,值得她這樣反覆引用。方寧不理他,撇撇嘴說:「高大偉你奔四,但心理年齡奔五,未必你自己還不知道這個?你是個比誰都瞭解自己的人——你不要笑,不要用笑來掩飾你的內心——你也不要介意我咄咄逼人,我喝了酒你是知道的——你那點事也叫事?你嫌自己的生活過於單調沉悶就直說好了,何必陷你老婆於不義?」

    高大偉讓方寧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表揚方寧,說她火眼金精,連報社裡有哪只蟑螂搞婚外戀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方寧說:「我知道你想給自己製造一段婚外情。你想來想去,找來找去,發現我是報社裡最安全最本分的良家婦女。首先我家庭穩定,人格健全,不管你我將來怎麼樣,我都不會纏著你要死要活的,二來我的相貌學識都還過得去,看著吃飯比較香,帶到外面去也不會讓你覺得丟人……」

    「行了,」高大偉打斷了方寧的話,「就算我剛才對你是如何的想入非非,被你這樣一說,你就算長得比天仙還要漂亮,我都不敢碰你了——方寧,你真可怕。但是,為什麼你平時在大家面前那麼溫和呢?」

    方寧笑笑,稍稍鬆了口氣,看樣子,高大偉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話而惱火,想來以後也不會因此而受到他報復的。「希望他不像禿頭那樣是個記仇的人吧。」方寧歎息著想。「平時我為什麼一定要表現得比誰都聰明呢?報社再怎麼說也是國營企業,我要那麼好的表現做什麼?我一不想陞官,二沒辦法發財,我又何必給自己對自己提出那麼高的要求?」

    「問你個事,為什麼你們男人總是喜歡在自己的身上安些桃色新聞,而我們女人就算跟什麼人有些什麼曖昧,也是藏著掖著生怕曝了光。如果我也像你這樣到處去跟人說自己跟到報社來過或者沒有來過的阿仁、阿民、阿群、阿仲、阿德、阿智,以及那個我們的前同事一休,都有關係的話,還有人不認為我是個瘋子嗎?」

    高大偉笑。

    方寧看看表又說:「我是女人,大偉,希望你理解。我是有丈夫兒子的女人。我可以放棄外面的一切,包括工作、朋友、社會地位什麼的,但我絕對不能放棄我的家庭、我的家人。雖然你對我的照顧令我很感動,也謝謝你這樣看得起我,但這完全是兩碼事,不能相提並論的,我會以別的方式感激你——真的,大偉,作為你的朋友,能結識你這樣的朋友,我覺得非常榮幸,你是我最珍惜的幾個朋友之一。」

    方寧這番話說得誠懇而實在,讓高大偉久久地說不出話來。高大偉回過神來後,暗叫慚愧,撫著自己發燙的臉想:難道我的氣度,連一個女人尚有不如?

    「有些晚了,你要不要打個電話回家?」高大偉問。

    「不打了,這個時候打電話回去,反而吵醒了他們。」方寧輕聲說。接著又加了句:「你說,我在報社裡給向華搞一下募捐,可行性如何?」

    「你確定要這樣做?你真的想這樣做?」高大偉語調帶有嘲弄成分。

    「確定,非常確定。」方寧說。她被一種英雄主義情緒左右了還有些酒精殘留的大腦。

    「既然你決定要這樣做,我就不再說什麼了,反正報社裡的人,經濟上都過得去,三幾百元不會對誰的生活造成實質性的影響。但是,我建議你同時也要有心理準備,這樣做效果可能不好,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一根筋的,而且這樣的事情有些多了。今年以來,我們都報道過多少次類似的事情,你還記得嗎?」高大偉很是替方寧著急,他覺得方寧有些拎不清,但這話又不好直接說出來。

    高大偉正式向方寧道歉,並且表示比此以後,他將更珍惜他們之間偉大的革命友誼。

    「走吧,送我回家,你這個需要母愛的大男孩。我都快困死了。」方寧說。

    乾脆利落地把高大偉對自己的花花腸肚斬殺於萌芽,方寧心裡偷偷滋生出那麼一點成就感,但又若有所失。

    方寧躲在暗處,看著高大偉在小區大門外轉身離去的身影,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

    我是不是太古板和迂腐呢?方寧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她覺得很累,真的是很累,這一天,從早晨忙到凌晨接近兩點。

    方寧脫下把自己的腳折磨了接近二十小時的確高跟鞋,光腳走在潮濕的草地上。凌晨的草地,有種滲人心肺的寒意。但這寒意,卻給了方寧一種幾近強迫性的快感。

    回到家中,方寧看到靠近門口的飯桌上有丈夫的留言:兒子睡在床上,夜宵在鍋裡,我在大床上。方寧忍不住笑了。方寧在一篇不敢用真名發表的文章裡寫過這樣一句話:有一個精力充沛的丈夫,是女人幸福的的基本保障。

    兒子的房門開著,一條淺藍色的毛巾被他踢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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