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 第12章
    高大偉說:「假設真有那麼一戶人家,需要買一個孩子,是你認識的,你會不會給阿桃拉這單生意?」

    這倒是把方寧難住了。

    發了一會呆,方寧心裡那種莫名的煩躁又出現了,混身不自在之餘,有種要把自己的親生兒子賣給別的什麼人的錯覺,止不住的一陣不寒而慄。然後是覺得頭腦有些缺氧,眼前看到的東西也在發生輕微的變形。

    「你傻了嗎方寧?」高大偉在方寧耳邊打了個榧子說。

    方寧笑笑,收回自己危險的胡思亂想。

    大家繼續討論一些跟正常脫軌的問題。

    說了半天方寧覺得不對,原來是大家在這裡說了半天話,她的電話一次也沒有響過。一看,沒有開機,兩個電話都沒有開機。

    方寧說:「看來我的腦袋真出問題了,這段時間以來,經常頭暈不說,現在又添了個善忘的新毛病。」

    高大偉說:「你這話聽起來古怪——我怎麼覺得你很希望自己真得個什麼難以治療的病?你沒事吧?」

    方寧說:「我倒是想到醫院去偷幾天懶,我覺得自己很累,身體累,心更累。」

    高大偉讓笑容刻意停留在臉上好一會,才帶著用科學的口吻對方寧說:「我怎麼覺得你缺乏關愛,一種深層次的關愛?方寧你跟老公之間是不是出問題了——不管是心理上的,還是生理上的。」

    方寧一愣之下罵道:「神經病,你才是性飢渴!」

    10

    啤酒義賣活動分兩個點進行,一個在集天時、地利、人和於一身的鑫鵬飯店門前,另一個在人流全市最大的汽車站前。由本地的鳳山啤酒無償提供一百箱、每箱24瓶啤酒。計劃每瓶賣10元。如果在這個週末,所有的啤酒都賣完了的話,何向華將得到24000元善款。

    除了關鍵的啤酒是郝大姐弄來的外,別的瑣碎的事情全部都是方寧安排的,包括在活動中負責搬啤酒、賣啤酒、收錢、記賬這類具體工作的義工,包括報紙和電視台和網絡上的宣傳等等,都是方寧一手聯繫和安排的。宋飛看著方寧把家裡的事情和單位的工作都放到一邊不管,事無具細地把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都攬到自己的懷中,笑著說方寧不是當領導的人才,不懂得合理安排和分配資源。方寧說她其實也知道這樣很不合理,但是她願意這樣做,有些事情,若不親手去做,心裡就總像懸著塊石頭,只有親力親為的去做了,只有每一樣東西都摸在手裡了,才會有種實實在在的事情正按自己的思路順利進行著的感覺。

    報紙和電視以及網絡的聯合宣傳,令何向華這個可憐的白血病患者在一夜之間變成全市著名度最高的人。在這短暫的轟炸式的宣傳之下,打電話給向華的人再次突飛猛進起來。向華通過不同的渠道瞭解到自己的「病情」,知道自己經濟狀況的具體情況,知道他人如何關心自己——向華覺得報紙電視這些,瞭解自己,比自己瞭解的自己還要多一些。

    這次活動,不僅賣出了所有的啤酒,還引起了一名格蘭仕幹部對向華的關注。兩天後,這位叫阿德的幹部,找到向華,對她表示了無私的關懷。三天後,阿德再次出現在向華的病床前,代表公司交給她一張25000元的支票。

    這事說來也巧,正在方寧在各個媒體中努力宣傳向華的事,希望能給她籌來更多的善款的同時,阿德所有的企業格蘭仕中也有員工遇到類似的問題,這個企業一名三十歲的男員工和另一名三十五歲的男員工的妻子,在這期間也查出得了跟向華一樣的病,阿德於是在企業內發起了一場募捐活動,籌到了善款100000元。因為向華是跟格蘭仕毫無瓜葛的人,所以分給她的錢少一些,25000元。

    當向華泣不成聲地跟方寧報告此事時,方寧也感慨萬端。她們都沒有料到,一名素不相識的人,能待向華如此。方寧打電話給阿德,希望就此事採訪一下他,阿德卻態度鮮明地拒絕了,他的理由很簡單,他幫向華的目的很純粹,僅僅覺得她需要別人的幫助。方寧再三懇求,阿德再三拒絕。

    再回到啤酒義賣中。

    鑫鵬飯店這邊,由老闆娘珍姐全權負責,飯店所有的員工,都是珍姐的幫手。汽車站那邊的陣容強大了很多,包括了很有領導氣勢的郝大姐、什麼重活都搶著幹的錢強生、什麼瑣碎小事都難不倒的中學生義工,還有心細如絲的記者方寧,更重要的是,還有抱病前來充當此次活動主角的何向華。

    是方寧執意要到汽車站這邊來的,她有些擔心向華的身體。作為一個重病號,任何一種來歷不明的細菌都有可能讓向華受到感染。但郝大姐強調,只要向華在那裡一露臉,人們就會主動掏腰包,方寧擰不過郝大姐這個熱心的領導,在氣勢上,方寧永遠也無法與郝大姐這個看上去像熊一樣結實的人的相抗衡的。

    在方寧的安排下,義工負責在車站周圍宣傳、搬運啤酒、收錢等工作。義工在出任務前,義工這邊的負責人跟大家明確了,方寧是他們的總指揮,他們只聽方寧一個人的指揮。

    又長又紅的寫著「獻出您的愛心,掏出您的10元錢,買一瓶啤酒,獻一份愛心」的巨型標語下,坐著瘦弱的何向華。向華的針織棉線帽子上面,是一頂紅藍相間的巨大的太陽傘。

    一名口切伶俐的義工,與向華並肩而坐,不停地替向華跟前來問詢的人解釋些什麼。

    郝大姐就在向華的附近吆喝,拿著擴音機,聲情並茂地大聲吆喝。每一個路過的人,郝大姐都賣力在推銷著向華的病。郝大姐的嗓子,很快就啞了。她拉住一個抱著孩子的少婦,用沙啞的嗓音進行了道義上的指責。十分鐘前,這抱孩子的少婦,站在離向華三米遠的地方近距離觀察著——郝大姐對少婦重點發言,用五分鐘的時間,向她講解了少婦的義舉將對身患重病的何向華的有著非比尋常的重要性,問題是,少婦並不領郝大姐的情,孩子一哭,她轉身就要離開。少婦這樣不給郝大姐面子,大大地傷了她的自尊,她拿著擴音機,亦步亦趨,跟在少婦後面給她擺事實、講道理。郝大姐這一舉動,引來路人好奇的關注,於是郝大姐方圓幾十米的範圍內的眼球,都被吸引了過來。

    方寧回頭去望向華,看到她可憐兮兮地低頭坐在那裡,臉紅紅的,就捅了捅自己旁邊的錢強生,讓他去提醒一下郝大姐適可而止。

    向華只堅持到中午,大家吃著鑫鵬飯店送來的快餐時,就體力不支了。方寧於是不顧郝大姐的阻止,堅持讓向華回醫院休息。

    汽車站這邊,成績並不理想,只賣出二十箱啤酒,籌得善款5000元人民幣,外加30美金。美金是三個到中國旅遊的美國學生給的,他們每人拿走了一瓶啤酒,同時對向華說:願上帝與你同在。

    當太陽偏離了天空的正中間後,一陣陣疲倦令到向華的意識有些迷糊,靠在坐在自己身邊的郝大姐肩上,昏昏睡去。向華很快就開始做夢,夢到自己坐在一條金光閃閃的船上,船在白色的大洋上面左右飄搖,有聲音在耳邊纏繞,像蜜蜂爭吵的「嗡嗡」聲,又像有很多人在很近的地方喃喃細語,那聲音是有節奏的,也有輕重強弱之分,船也被這來歷複雜的聲音左右,聲音大時,晃蕩的範圍大些,聲音急時,晃蕩的頻率高些;但向華只看得到海洋,看不到船,她只是感覺到自己正坐在船上。「向華,向華」,有個聲音掩蓋了所有的喃喃細語。這聲音過於激越,向華只覺船身劇烈一抖,便醒了過來。睡的時候,感覺明明是靠在郝大姐的肩上的,醒來後摟著自己的,卻是錢強生。

    「要回去了,向華。」方寧擋著前方的太陽站在向華面前說。向華揉揉眼睛,看到陽光背後的方寧暗藏笑意的臉,有些迷惘,一時未能弄清,此刻的自己,身在何方,隱約中,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幾千塊的成績並不如預期中理想,在場的勞心勞力的人們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如此,捐款不是行政命令,強求不得。在方寧的要求下,負責收錢的義工點清楚數目後,與方寧一起拿著向華的卡存到銀行去了。郝大姐說這樣太麻煩,乾脆等活動結束後,把兩邊的錢匯總後再存也不遲。方寧微笑著拒絕了郝大姐的建議。

    鑫鵬飯店的成績很好,五十箱啤酒上午就全部賣光了。向華在這裡是很有人緣的,到鑫鵬飯店來吃飯的大都是時常有機會遇見的街里街坊,大家一聽到是在替向華籌錢,反應很積極,五十箱啤酒,賣了16800元。不少人一百兩百地把錢放進募捐箱後空手離去。

    兩邊的人會合後,爭強好勝的郝大姐被相差幾倍的善款額弄得沉默寡言。

    軟心腸的珍姐不合時宜地安慰了郝大姐後,引發了她時常會出現的小靈感。郝大姐當即決定,再去爭取幾十箱啤酒回來,及時為鑫鵬飯店補充貨源。珍姐被郝大姐的熱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生意人的直覺告訴她,郝大姐此舉純屬多餘,義賣第一天的成績不錯不等於第二天也會不錯,今天已經捐過錢的人,明天大都不會再捐錢了。郝大姐對珍姐的顧慮不屑一顧,又肥又大的手一揮說:「嗨,你放心好了,捐款的事我做得多了,我們一定要在風頭高漲的時候乘風破浪。乘風破浪,你懂嗎?」

    珍姐無言以對,轉念一想,如果這一批因為郝大姐而增加的啤酒賣不出去,以郝大姐的性格,肯定要找個人全部買下的——這個人非自己莫屬。

    心腸同樣軟的方寧目睹了這個過程,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郝大姐適可而止。

    郝大姐肥大的手再次揮起,再次闡明了自己的立場。

    郝大姐的態度過於剛強,說話的聲音又大,引來飯店其他人的側目,場面便有些尷尬。

    有服務員來請大家到樓上的包間就餐。

    郝大姐的在眾人的挽留聲中告辭而去,她的理由有兩個,第一個是眾所周知的,她要去為義賣活動補充貨源,來不及吃飯了;第二個是過一會還有記者來採訪她,她忙得連屁股坐凳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吃吃喝喝了。

    郝大姐最後那幾句話,令已經餓得肚子咕咕直叫而且準備就餐的眾人慚愧不已,臉上辣辣的像捱了一記耳光。

    一起吃飯的人有方寧、珍姐、珍姐的丈夫老趙、飯店的廚房大佬,以及正好路過這裡進來看看的高大偉,另外還有飯局開始後才加入的珍姐的兩位朋友。

    對於高大偉的出現,方寧有些意外,但眾人對他表示了無限的歡迎。珍姐還說,一看到他這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就知道是個豪飲的人。

    高大偉的穿著打扮,像刻意為了照顧方寧審美標準一樣,白襯衫,牛仔褲,休閒鞋。方寧曾跟女同事私下裡開玩笑說男人,尤其是身材魁梧的男人,穿上白襯衫牛仔褲,性感得能殺死一個村莊的女人。

    方寧悄聲問身邊的高大偉:「我還是有些想不明白,你怎麼會跟我們一起坐在這裡。」

    「為什麼趙勇要採訪郝志華郝大姐?要採訪她,最合適的人選不是你嗎?」高大偉說。

    原來要採訪郝大姐的人是趙勇,這倒是有些出乎方寧的意料之外。略一沉吟後,方寧說:「最合適的人的確是我,錢強生——何向華的男朋友,也向我提出過,請我給郝大姐做個專訪——我估計這是郝大姐本人的意思,她非常需要更多的人來瞭解她,來瞭解她的『郝大姐愛心小屋』——但我拒絕了,婉轉地拒絕了。郝大姐是個複雜的人,她的很多情況,我沒有辦法落實,我甚至還不敢肯定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不敢做這樣的事情。趙勇——」

    高大偉接口說:「我當然不同意由趙勇來採訪郝大姐,但趙勇來找我說這事之前副社長就打過電話給我——上級那裡先通過了……」

    高大偉說得酸溜溜的,想必在在禿頭那裡受不少委屈。

    方寧拍拍高大偉的肩,以示安慰。

    沉默寡言的廚房大佬突然冒出一句:「方記者,你們也可以在報社裡發起募捐救助行動嘛,你看我們這裡,都已經幹得熱火朝天了。」

    方寧假裝醉眼朦朧地看著滿身痞子氣的廚房大佬,並且認真地接受了他的意見。但是過了一會,方寧又覺得募捐這件事,有什麼不妥,就拍著高大偉的肩膀徵求他的意見。

    「我老婆正想著法子跟我作對。」高大偉瞇縫著眼睛低聲說。

    方寧半張著嘴,一時反應不過來。高大偉這話有點不靠譜。

    那邊,廚房大佬叫嚷著讓方寧他們不要搞地下活動,要跟大家一起喝酒。

    喝著喝著,各自的話就多了起來,趣事,軼事,是非,輪番登場。

    「向華那個男朋友,錢強生,」也喝了幾杯四特酒的方寧猶豫不決地問珍姐,「我想問這個很久了——我怎麼看他都覺得不自然。珍姐你說我這是不是有些變態,看不得人家恩愛?」

    珍姐說:「你的感覺很對,他是這樣的,我看著也不大順眼。」

    「向華跟著他太吃虧了。」廚房大佬說。

    「我們不要討論什麼錢強生行不行?好不好?求求你們了,我非常不喜歡這個男人。不談論他可不可以?」老趙非常饒舌地懇求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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