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女孩當如是 第21章 與時俱進的老頭
    曾經在紐約有個小型影展:"情婦與女神:諾曼·梅勒的電影",老作家出現在其中一個雞尾酒會上。他的卷髮更加稀疏花白,穿著藍色燈芯絨上衣和黑色褲子,拄著兩根枴杖,一根是買菜大媽都會用的,下面有三個支腿非常穩固,另一根是男爵喜愛的帶銀色把手的那種。兩根枴杖把他分成兩部分。已經有記者探訪過了,年邁的他住在紐約布魯克林高地,四層的公寓沒有電梯,他必須緩慢地爬上爬下。他能出現已經讓全場非常雀躍,雖然他對自己拍的電影沒有多少確切的記憶:"我只能用個比喻,一個仍在工作的老頭就像駕乘舊貨船的老船長,你們還在往船上扔貨物,船長卻不知道該不該靠岸,他只能靠本能航駛。"好像應了這比喻中的預言,很快報紙上出現了攻擊的聲音,他不辭辛勞參加社交活動和他的電影,都被形容為"不計後果地虛張聲勢,自願地向滑稽和失控獻慇勤,當今也很少有藝術家能像他這麼瘋狂"。

    隨著年齡的增長,諾曼·梅勒和厄普代克、菲利普·羅斯慢慢被劃歸為一類,他們都活著,還在寫作,是與銷聲匿跡的塞林格對立的小集體。可哪怕只找出一個塞林格的反例,也非諾曼·梅勒莫屬,從一開始他就比其他人更善於利用和享用大眾傳媒,喜愛追求作家以外的名聲。1955年他寫小說《鹿苑》的時候,成名作《裸者與死者》積攢的人氣正在消退。他在新作裡描述了一個離好萊塢不遠的小鎮"沙漠道爾",雖然這是個"吞噬道德和無邪的地方",可作家本人借此開始了與好萊塢的親近。小說裡有個漂亮、任性的女明星露露,正影射了當時健在的瑪莉蓮·夢露,借小說敘述者瑟吉厄斯之口,諾曼·梅勒表達了對夢露的強烈感情:"擁有如此漂亮的女子是足以自豪的,而更值得驕傲的是,我知道我在征服她的時候,有千百萬人正在背後為我喝彩……他們只能在外面艷羨得全身戰慄,只能眼看著擺在辦公桌上或草黃色的相框裡的露露美人照而奉若神明、頂禮膜拜。"這個影射諾曼·梅勒從來不否認,他還特別喜歡公開宣稱與瑪莉蓮·夢露的親密關係。不過後來人們知道了,他跟夢露從來沒見過面。

    接著梅勒開始自己拍電影。小型影展播映了他在1968年自編自導的三部影片《律法之上》、《狂野90》和《梅德斯通》。最後一個最為完整。那年6月肯尼迪遇刺,諾曼·梅勒深信英雄的影響力既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壞的,他開始拍這個沒有劇本的《梅德斯通》,是個關於曾經的電影導演競選總統的故事,主角名叫"梅勒",由諾曼·梅勒親自扮演,其他角色的安排也像對媒體示好:一個讚美他的《紐約客》雜誌記者扮演了一貫讚美他的《Esquire》的記者,他的一位前妻扮演他的傳記作者。據說這個地下電影顯示了梅勒超凡的演技:"他學會了阿力的韻律和節奏,卓別林的優雅和誇張,夢露的快速眨眼法。"電影在當時是轟動一時的大事件,幾十年後再看,也被當成梅勒自我宣傳的證據。

    不出人們的意料,電影嘗試後的第二年他就參政了,競選紐約市長。他對紐約的構想很宏偉——在這個垂死的城市,人與人的冷漠是主要問題。他的宣言包括:不允許在曼哈頓區域內開車;提供免費公共自行車;每月有個甜蜜星期天,這天將沒有嘈雜的交通,"除了鳥之外沒有其他東西飛行"。這不像政客的口號,倒是理想主義的知識分子宣言。梅勒的宣傳方法也是典型的作家風格:在報紙上用沉悶、充滿雙關的語言召集支持,通過作品《夜幕下的大軍》獲得普利策獎來擴大影響力,還號稱自己關於阿波羅登月的新書已經簽下了百萬美元合約。競選失敗了,對此他沒有一點後悔,唯一抱怨的是媒體對他不夠關註:"《生活》雜誌報道這次競選的文章,星期三是四頁,到了星期四就變成兩頁了,星期五就只有一頁半。"

    2007年8月,正好安迪·沃霍爾的粉絲在給偶像慶生,如果他還活著,今年也有79歲了,諾曼·梅勒順路也被稱為"小說界的安迪·沃霍爾"。上世紀60年代,在事業上把公共知名度看得至關重要的藝術家還很罕見,像明星一樣追求關注,並獲得大量回報,安迪·沃霍爾和諾曼·梅勒都是那個年頭的先鋒。可惜肖像製作者死得早,如果他活到現在,與作家一起經歷這個全然不同的時代——瘋狂變得很普遍,任何領域的名流都沉浸在嘈雜的自我表現中——那他們的瘋狂就變得不再獨特。而且由於年紀的原因,他們的行為還會被看成跟得上時代。年老後的諾曼·梅勒和通俗王國依然互相接納。動畫片《辛普森》好幾次提到他:"巴特,你為什麼又再看《花花公子》了?""不是的,媽媽,我在學習上面的諾曼·梅勒。"他在好幾部紀錄片中露過面,《當我們是國王時》、《深喉》……2005年,81歲的諾曼·梅勒乾脆在美劇《吉莫爾女孩》裡當起了客串演員。2007年5月,他有了自己的博客。

    《Esquire》70週年,有篇紀念文章特意講到諾曼·梅勒:"他是《Esquire》的精神夥伴,他從沒在他媽的《紐約客》上寫過文章,他寫的都是'大書'。"是的,他描摹過戰爭,報道過反戰遊行,剖析了死刑制度,不論曾經做過什麼,他依然是個嚴肅的作家。在電影和政治上失敗後,諾曼·梅勒很早就說過,生命的最大的價值還是寫小說:"一部偉大的小說比政治更重要,是小說家創造了歷史。"他可能還會用憤世嫉俗的語氣說:"莎士比亞代表了英國,喬伊斯和葉芝代表了愛爾蘭,什麼代表美國?麥當娜。"他也知道,只有當他號稱要專門為夢露寫本書時,才能登上《時代》週刊的封面,但他並沒有放棄嚴肅寫作。今年1月,他出版了新書《森林中的城堡》,差不多500頁,講述了童年的希特勒。諾曼·梅勒手裡的兩根枴杖把他分成兩部分:一個是精於表現的推銷文化的先鋒,另一個是正直、誠懇的小說家。

    他曾經寫過的話從來沒有停止過激勵後來的人,甚至包括他自己:"當別的一切皆已失去,當愛情、奇遇、榮耀、憐憫等等全都一去不返時,依然存在的是那個我們可以創造的世界,這對我們和別人來說,比一切發生、經歷、逝去的拙劣表演更加真實。為那個世界,那個真實的世界而努力,在那個真實的世界裡,孤兒們互相燒殺搶掠,沒有什麼比簡單的事實更難以發現的了。你必須以藝術家的驕傲,面對現存權勢的高牆,吹響你反抗的小小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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