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夫人因禍得福,抄檢大觀園非但沒有撼動她的權威,反而給了她清除異己的大好機會。從此邢夫人再也沒有理由指摘榮國府的管理問題,而挑戰王夫人的這次行動也以慘敗告終。
紅樓三國誌,如何打敗強者
邢夫人和趙姨娘這對苦命人兒同病相憐,志同道合。因為共同的敵人而走到一起,矛頭指向大權在握的王夫人,於是出現了《紅樓夢》裡的「三國演義」。在幾何學上有一個三邊定律,即三角形的任意兩邊之和都大於第三邊的長度,弱弱聯合可戰勝強者。而邢、趙的組合再一次印證了這個科學規律。倆人都領教過王夫人的厲害,不敢直接找她的麻煩,只好把仇恨轉移到最受王夫人寵信的賈寶玉和王熙鳳的身上。
邢夫人是小戶人家出身,因此對富家子弟的習氣深為痛恨。加上寶玉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而想到自己的丈夫有名無分,一雙子女又都被王夫人拉攏了,就得了相當嚴重的紅眼病。趙姨娘的兒子賈環也是健健康康的,他不泡酒吧、不飆車、不找小明星,憑什麼就比寶玉的待遇差這麼多呢?趙姨娘最大的指望就是這個兒子,所以她容不得賈環總活在寶玉的陰影裡。
再說王熙鳳,王熙鳳夫婦叛逃賈赦集團本來就讓邢夫人氣不過了,偏偏王熙鳳又是個勢利眼,最看不上偏房出身的,所以對邢夫人是陽奉陰違,背後也沒少使壞。而對趙姨娘,王熙鳳的厭惡之情就表現得非常赤裸裸了,甚至是公然的欺辱,所以她成為邢夫人和趙姨娘最痛恨的人。
趙姨娘本來沒什麼錢,為了除掉眼中釘,不惜傾盡所有,還打了欠條給馬道婆。馬道婆法術高明,但在賈母等人面前沒得到什麼好處,這才幫趙姨娘施了魘魔法。魘魔法的學名叫「偶像祝詛術」,就是通過祭告厲鬼去謀害指定的人,屬於非常狠毒的巫術。寶玉和鳳姐中邪以後,很快就不行了。趙姨娘竟然還說風涼話,叫大家別傷心了,他姐倆熬不住了,不如裝殮一下,讓他們早點歸天,比在這活受罪強。如果不是神仙下凡,趙姨娘一旦得逞,邢夫人的滿足感絲毫不會差。
邢、趙倆人配合作案,雖然不多,但非常之巧妙,堪稱毀人大全、害人經典。
冤死黛玉,逼瘋癡情郎
《紅樓夢》中的黛玉之死堪稱最大悲劇,而人們通常把責任歸結於賈母和王夫人一干眾人,但其實在背後推波助瀾的,正是邢夫人和趙姨娘,邢夫人和趙姨娘謀害黛玉,跟黛玉平日待人刻薄有關,更主要的原因是想拉寶玉下水。趙姨娘曾撞見寶玉和黛玉在一起卿卿我我,便設計要毀掉寶黛二人的聲譽。尤其在她確定賈寶玉對林黛玉的癡情之後,更堅定了這個想法,這和邢夫人不謀而合。於是趙姨娘有段時間非常關心黛玉的身體狀況,她派下人旁敲側擊,讓賈環去園子裡走動,好掌握寶黛的言行舉止,搜集所謂的「罪證」。隨後,趙姨娘借助邢夫人把這些情況反映給決策層,邢夫人在高層畢竟有一定的話語權,她巧妙地把情況傳達給王夫人、賈母甚至在入宮覲見的時候還告訴了元妃,導致黛玉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趙姨娘和邢夫人還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把種種不利於黛玉的言論散播出去。後來寶玉跟寶釵結婚,有人對黛玉說「寶玉十分歡喜」,也都是邢、趙二人的傑作。事實上,他們得逞了,林黛玉一死,賈寶玉果然精神崩潰,王夫人也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兩兒一女都沒有善終,她作為母親恐怕再也無心爭權奪利了。
秋後算賬,難死王熙鳳
王熙鳳一貫強勢,生性貪婪而且待人毒辣,這也最終給賈府的衰敗和她個人的悲慘命運埋下了伏筆,賈府被抄家有她很大的責任,她爭強好勝,最後落了個顏面盡失,說話辦事一下子就沒了底氣。邢夫人和趙姨娘正好開始反攻倒算,秋後算賬,她們先是在財產分配上故意刁難。賈母死了之後,王熙鳳大包大攬,希望靠主持賈母的葬禮打一場翻身仗,但結果再次引火上身。邢夫人手裡有錢不肯給她使,而且冷嘲熱諷,雞蛋裡挑骨頭;王夫人看她大勢已去,馬上跟她劃清關係;原來一直受盤剝的丫頭婆子們也造了反趙姨娘添油加醋,沒少在眾人面前詆毀她,還指派兒子賈環去搗亂,欺負巧姐。王熙鳳失道寡助,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下人也不聽使喚,連累帶氣,終於一命嗚呼,落了個十分淒慘的下場。
王熙鳳主僕:最溫情的競合關係
除了管理層之間互相傾軋,賈府激烈的競爭無處不在,但競爭之中也有合作,比如王熙鳳和平兒之間的關係,就是典型的競合關係。
王熙鳳生平樹敵太多,很多平時親近的人最後也離她而去。但王熙鳳最大的幸運在於她有一個忠誠的下屬和夥伴,平兒。服侍鳳姐這麼一位大權在握、爭強好勝而且奸猾毒辣的主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平兒不但做得很好,讓鳳姐引為知己,而且通過自己的努力,從大醋罈子鳳姐的一個手下,逐漸地成長為能與之平起平坐的少奶奶級的人物,這是何等的機敏聰慧。難得可貴的是,平兒不是靠一味奉承和巴結上司才取得成功的。雖然在大多數情況下,她都充當了鳳姐最得力的助手,但純樸善良的天性讓她和鳳姐之間依然存在著不少的分歧乃至衝突。
王熙鳳毒害尤二姐,平兒冒著被主人重責的危險偷偷地幫襯,最後還協助賈璉辦理尤二姐的後事。第六十一回,平兒辦理「玫瑰露和茯苓霜」一案時,沒有像鳳姐一樣大興冤獄,更沒有挾私報復,她勸鳳姐說,「得放手須放手,什麼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平兒曾經抓住賈璉偷腥的證據,但她沒有以此作為要挾索取封口費,也沒有去告密討好主子,她在賈璉面前維護鳳姐的形象,又在鳳姐面前替賈璉遮醜,其正直豁達的品行讓璉二爺欽佩不已。相比之下,鳳姐嚴苛,平兒寬容;鳳姐毒辣,平兒和善;鳳姐貪婪,平兒無私。平兒的存在像一面鏡子一樣映射著鳳姐的罪行,也時刻給鳳姐以提醒。平兒不爭而爭,為自己的個人品牌創造了巨大的聲譽,最終成功接替王熙鳳,成為賈璉的正室。
競爭的最高境界是什麼,就是不爭而爭,用軟性的品牌力量逐漸擴大市場,不搞硬對抗,這是平兒高於趙姨娘的地方。
賈雨村的命運抗爭
賈雨村是《紅樓夢》裡重要的背景人物之一,他跌宕起伏的人生機遇暗合了整個故事情節的走勢,賈雨村是個不肯安於現狀、不迷信命運的人。雖然他屢次遭遇挫折重創,但從未灰心喪氣,一生都處在不斷的激烈抗爭之中。
賈雨村出場時是以落魄者的形象,但他有幸得到大財主甄士隱的資助,順利中舉做官,卻因為不諳官場之道,很快被參劾下台。換作一般人,受這麼一驚一嚇,恐怕也就甘心去做平頭百姓了,而他偏不認輸,後來通過林如海的介紹,攀上了賈府,希望借助賈政的力量求得一官半職。當時的賈雨村一無身份地位,二無錢財銀兩,面對賈府這樣的豪門貴族,更加矮了大半個身子,賈雨村自認是賈政的宗侄,不過是想套近乎,其真實的心理感受絕無異於奴才覲見主人。所以在賈府興盛時期,賈雨村算是賈府的家奴,後來他如願以償,平步青雲,確實也報答過賈府,在審理薛蟠打死馮淵一案中,賈雨村聽從了下屬一個衙役的意見,私下瞭解此案,讓薛蟠逍遙法外,避免了同四大家族的直接衝突。但他犧牲掉的,卻是恩人甄士隱的寶貝女兒,那個他當初保證要尋找和照顧的小女孩。
更巧合的是,這個頭腦靈光的衙役是當年賈雨村落魄時的舊相識。他當初是一個小和尚,對賈雨村過去的故事瞭若指掌,「葫蘆僧判斷葫蘆案」,小和尚幫賈雨村審理案情,而且又是熟人,心想肯定少不了得賞吧。殊不知賈雨村嫌他知道自己的底細太多,就找了個借口將他遠遠地發配了,這跟對待落敗後的賈府何其相似?第一百零七回,賈府獲罪被錦衣軍抄家後,賈府保鏢包勇聽見有人議論說:
「你白住在這裡!別人猶可,獨是那個賈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見他在兩府來往,前兒御史雖參了,主子還叫府尹查明實跡再辦。你知道他怎麼樣?他本沾過兩府的好處,怕人說他回護一家兒,他便狠狠的踢了一腳,所以兩府裡才到底抄了。」
賈赦、賈政被參了一本,皇上命時任市長的賈雨村查明案情再處理,可賈雨村「怕人說他回護一家」,「便狠狠的踢了一腳」,致使賈府被查抄。當初他生怕賈府不認他作一家,現在倒怕與賈府成為一家。可見在他眼裡,無論什麼親戚恩情,根據有無利用價值做判斷,都是可有可無的。而政治上的鬥爭,歷來你死我活,獲得提升的途徑,要麼踩著敵人的屍體,要麼就踩著朋友的屍體。
造化弄人,命運彷彿有意要製造一出悲喜劇。賈雨村拋棄恩情、親情、友情,一心想要富貴顯達,但爭來爭去,最終還是落了個被削職為民的下場。
奴婢之爭,爭一個做奴隸的身份
賈府內僕人眾多,奴僕間的等級區隔也非常嚴格。但是根據主人的身份地位及個性偏好不同,都是有例外的,雖然同是秘書,但董秘可是高管。比如賈母的貼身丫環鴛鴦,由於主人身份崇高,她的地位自然也被抬升,可謂賈府女僕之王,就連各位夫人、小姐也不得不給面子。又比如同是夫人房裡的陪房,王夫人房裡周瑞家的地位就要比邢夫人房裡的王善保家的要高出一些。而寶玉不受傳統禮教所約束,又極為受寵,所以連他房裡的丫環們也都個性鮮明、敢說敢為。
按說,奴僕們都是打工的,只不過混口飯吃,彼此間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對立和矛盾了吧。但事實恰恰相反,奴僕間的爭鬥不但普遍存在,而且相比主人們之間的機巧含蓄,更顯得凶殘和直接。魯迅說,中國人總是處在兩個階段,一個是做穩了奴隸的時代,一個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賈府的下人們,所爭的只是一個穩做奴隸的權利。
怡紅院:香粉瀰漫的戰場
怡紅院是寶二爺的居所,賈寶玉風流倜儻,又愛打情罵俏,受到了丫環們的強烈追捧。可是寶玉的柔情必定有限,給了你便沒了她,所以釀成了一場奴權保衛戰的慘烈事件。
查抄大觀園惹惱了王夫人,她在怡紅院大發淫威,一口氣趕走了晴雯、芳官、四兒等好幾個漂亮姑娘,這些被驅逐的丫環們個個悲傷不已,哀告連天。但有備而來的王夫人不為所動,她趕走誰都有正當的理由,這就讓人懷疑了。怡紅院中如果沒有告密者,王夫人怎麼會知道那麼多細節?這個罪名,襲人的嫌疑最大。作為賈府領導層默認的姨太太,王夫人安排在寶玉身邊的忠實線人,襲人可能真的是一心為寶玉著想,這讓她無時無刻的盯防成為正當,也讓她的通風報信變成職責所在。她在主觀上雖然沒有害人之心,但晴雯之死,幾個漂亮丫頭被趕出去卻肯定跟她脫不了干係,哪怕只是她在王夫人面前輕描淡寫的那句話「寶玉長大了,讓她離開那些女孩子吧!」就足以改變晴雯們的命運了。
賈府是典型的金字塔結構,等級森嚴,奴僕之間也分個三六九等。賈府的奴婢絕對是吃青春飯的,年老色衰地位便下降,上了年紀的婆子跟年輕的丫環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尤其那些頭等丫環,平時仗著受寵,不把婆子們放在眼裡,迎春房裡的司棋,因為廚房的柳嫂不肯給她做雞蛋羹,就帶著小丫頭們把廚房給砸了,不可謂不囂張。但話說回來,虎落平陽被犬欺,更何況你不過狐假虎威,本來也沒權沒勢的,一旦失去主人的庇護,落在那些婆子的手裡,後果可想而知。司棋後來因為私定終身被趕出大觀園時,本想盡一盡人情,去向原來的同事告個別,但負責押解的婆子們哪裡肯依,一路上連打帶罵,百般羞辱,那最憐香惜玉的寶二爺來了都勸不住,恨得他直罵:
「怎麼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紅樓夢》第七十七回)
其實賈寶玉不知道,這跟男人的氣味無關,只和弱肉強食的叢林競爭法則有關。
看似一團和氣的賈府,溫柔鄉里的女兒國,卻充滿了明爭暗鬥的刀光劍影。無休止的爭鬥和內訌所帶來的危害性隨著故事的推進逐漸地顯露出來,在書中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時,探春說:
「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紅樓夢》第七十四回)
不想這一語成讖,內外交困之下,賈府快速衰敗。在賈府由盛及衰的過程中,發生了很多標誌性的事件,其中既有故意為之,也有陰差陽錯,究竟誰才是真正的策劃高手,那些流傳千古的故事背後又有怎樣不為人知的秘密呢?請看下章《事件營銷篇》。